第023章 一时的温情

颜竹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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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起七月时两军不温不火的对峙,时间进入八月末,形势陡然紧迫起来。两军在几处战场大大小小交战十余次。

    卫灵秀这月来,每日里去给霍临川换一次药,帐内无人之时便见他面色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一般。而每当此间郦珩或是徐海宁、冯湘南等人前来寻他商议之时,他便又会变成那个镇静而淡定的镇北将军。

    霍临川受伤后不久,冯湘南在大西城外领军与北狄二王子贺兰骁所率之军相遇,两军交战两日夜,虽大败敌军,冯湘南却也受了伤了。谈大夫本就给他诊治着惊梦之证,如今他又负伤,霍临川索性便遣了谈大夫去照料冯湘南。

    这一月相处下来,卫灵秀倒是没了最初见到霍临川时紧张的情绪,每日里换药时还能搭上几句话。只霍临川此人不是一般的沉默寡言,能搭上话的时候并不太多。

    直到他伤口外部结痂,已不需每日换药,无人之时,面色终于和缓了一些。

    这一日,卫灵秀背了药箱,拎着放了汤药的食盒方进了帐子,却见霍临川站在帐中正自个儿穿着外衫。虽受了那般严重的伤势,这人却瞧不出半点大伤过后的虚弱,依旧身形挺拔不减半分气势。

    “元帅……怎的起了?”一进帐子,便见他裸了整个后背,卫灵秀忙低了头,呐呐道。脑海里却浮现出方才眼中所见,那精壮的后背和那上面密布的旧年的伤痕。

    “清洗一番。”霍临川披了外衫,瞥了一眼卫灵秀便坐回榻边,等她来换药。

    卫灵秀走了两步,瞧见榻边的案头上整齐的叠放了一套战甲,便是连战盔都放在了上面。营帐侧面的窗子半敞着,正午的日光自窗外洒进落在那战甲之上,铁质贴片上便泛着些冰冷的光芒。

    她抬头看向霍临川。

    他半坐在榻上,并未躺上去,面色自然的抬脸看着她,发丝散落在肩头,还滴着水。

    “元帅还是先擦干头发,若是伤口沾水,那就不好了。”卫灵秀手里攥着药瓶,轻声说道。见他略一颔首,便四顾了帐内,见着帐帘旁的桌子上放着的木盆处搭着一条干净的帕子,便快步去取了过来。

    霍临川见她取过帕子,伸手便接了过来,自顾自的擦着头发。

    卫灵秀站在一边瞧着他丝毫不顾及胸口的伤势,左臂活动的十分有力,心里一急便忙上前制止他,“且慢且慢,元帅,您这伤势瞧着外面已然结痂,可是内里却还在愈合之中,若是这般动作,势必扯了伤口。”

    霍临川闻言有些迟疑,动作却真的慢了下来。

    只是他似乎这般粗拉惯了,若让他小心翼翼的做事,居然显得有些笨拙。

    卫灵秀方将食盒放在案上,将那散瘀活血的汤药端了出来放在托盘上,回头便见他似是在按捺着不耐眉头却已深深的蹙了起来。

    又见他已然将头发弄得一团糟,只得上前道,“不若让草民来吧。”

    霍临川闻言顿了顿,这才缓缓的放了手,头上盖着那帕子,依旧端坐在榻上。只觉得那双纤巧的小手隔着帕子在他头上轻柔的按压擦拭。先是将头顶处的水渍擦干,然后便顺着发丝往后,一点点一缕缕将他方才揉乱的头发顺开。

    她就站在他眼前,今日穿了件青莲色的衣裳,这般近的距离,甚至能将那松江三梭布线与线间的缝隙瞧得一清二楚。

    天气已然有些凉了,窗户又半敞着,他方洗了澡,如今身上满是凉意,却在此时觉得那双在发迹忙碌的小手,十分的温暖。他闭目思索,却遍寻不到这样的温暖,人生在世二十多年,似是从未有人给他这样的感觉。

    他睁了眼,略微抬头看向她,见她目光澄净,万分认真只为了替他擦干头发。心里觉得,真是奇妙,这样的感觉竟会自一个半大的少年身上传来。心里猛然觉得有些鼓胀,只觉得在这初秋的午后,那双温柔的手带来了无尽的温暖,而这温暖仿佛那被日光晒暖的湖水让他沉溺其中,渐渐没顶,却怎么也不愿挣扎。

    “好了。”卫灵秀将他半干的发丝松松的束起搭在身后,似是松了口气,便立时转身去给他端那碗放在案上的汤药。

    霍临川此时也一下子回过神来,自来镇静淡定的一双眼睛闪过一丝茫然与慌乱。只是此时卫灵秀方转身去端药,倒是给他一息时候来让自己再次镇静下来。

    待卫灵秀回身将药碗端给他时,他面上已然恢复了平静,刀口舔血的日子,早让他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只是,那嗓音便有些黯哑了下来,“多谢。”他接过药碗,低声谢了一句。

    卫灵秀听他嗓子有些哑,惊讶道,“可是着了风?”说罢,她便要去关那半敞的窗子,不防却被突然攥了手臂。

    她惊讶回头,却见他慢慢松开了那钳制的大手,沉声道,“不必了。”

    卫灵秀此时才反应过来,方才被他攥了手臂,想他是无心之举,她脸上却依旧红了红。只是忙又转了身去开药箱,想着掩饰一下脸上的失态。磨蹭了好一会儿,觉得脸上的热度退下去了几分,她这才又转了身,低着头给他胸口的伤口处换药。

    只是这一回,她只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的缓慢。

    直到将干净的白布条给他束好,她终是松了口气,脸上也带了些笑,“这便是最后一回换药,今日过后便只等着落痂便可。”

    霍临川闻言顿了顿,极缓慢的点了点头,似是想说些什么,只不过还未开口,营帐的帘子便被人撩了起来。

    一身银甲的郦珩怀抱着头盔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彼时正是午后,自窗棂处洒进来的日光已自案头转到了榻边,将此时一坐一立的二人拢在其中。霍临川坐在榻上,一头黑发松散着束在脑后,衣襟半敞,脸上却是多年未见分外平和的模样。

    而一身青莲色衣衫的卫灵秀站在他面前,微微垂首,隐约露着一段雪白的脖颈。她脸上染了些许红晕,怎么瞧着都有种难以言明的娇媚。

    郦珩一时呆立当场,目光在二人间游离不定。

    “怎么了?”霍临川立时觉察出他的失态,沉声问道。卫灵秀自是忙后退了一步,自去收拾自己的药箱,准备离去。

    而方才那让人疑惑的氛围,立时便消散无踪。

    郦珩回过神来,只当自己一时魔怔了,见霍临川蹙眉瞧着自己,便立时正色道,“四营人马已然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哥你了。”

    霍临川闻言面色一肃,立马翻身自榻上下来,冲着帐外唤了一声,随身护卫便走了进来。他自个儿整理着衣裳,而那护卫则走向案头将他那身铠甲拿起展开,显是要为他穿上。

    卫灵秀收拾好了药箱,正要离开营帐,回头瞧见霍临川开始穿铠甲,不由住了脚步,惊讶道,“元帅!伤口方结痂,此时不能穿甲!”

    霍临川抬手止了她话,只让护卫继续。

    她有些无奈,便看向郦珩。郦珩见卫灵秀瞧来,面色便有些发暗,脸上露出几分不甘。他转头看向霍临川时,面色又担忧起来,“大哥,你……”

    霍临川见这二人站在一旁,一个满面担忧,一个一脸愧色,温笑着摇了摇头。复又抬手重重的拍了拍郦珩的肩头,“如今算的什么,可记得那年大雪封北地,你我二人前去伏击……”

    郦珩闻言,浑身一震。

    五年前,初入军中的他跟着刚过弱冠的霍临川来到北地。那时北狄大举进犯凛城,城中粮草已断,而北狄军则将通往关内的道路完全封锁。霍临川那时不过是个副将,却领了最重要的任务,领着区区两千余人出击为的便是将对方大军自粮草要道上引开。

    那时北地正是大雪飘飞的时节,他跟着霍临川就那样踏上了一条不知可能归来的征程……

    而那时的霍临川比他现在的年纪还要小上一些,那样的时节,明明已经受了重伤,却仍撑着一口气将对方大军生生扯动了三十里路,让粮草顺利入城。而霍临川在回城后,整整休养了小半年时候。

    郦珩还清晰的记着当时自己的感受,他站在霍临川的房门外,看着一屋子大夫在外屋团团转不停的拭汗。那时候的他不知天高地厚,对于霍临川国舅爷的身份从来都有些瞧不上,而在那一刻,他分外庆幸霍临川有这样一个身份。这个身份使得屋内这些老大夫们,便是拼尽全力,也不能让其死在北地。

    那一仗后,光是吊命的参片,霍临川就用了两根百年的人参。可见那一次,他伤的有多重。若是比起那一会,这一次的确是不足提……

    只是……郦珩猛地抬头,看向霍临川的目光终是变得炯炯有神,“大哥,这一回有我呢。”见他终是再一次自信起来,霍临川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只是那按在他肩头的手却多用了几分力气。

    见那二人这就要出营帐,卫灵秀终是回过神来,“喂……你们……”她出声唤了一句,却不知该如何劝阻。

    郦珩已然踏出营帐,霍临川却在出帐时回头看了她一眼,在对上她满目的担忧时,他顿住了脚步,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温声道,“且安心,我自会小心。”

    那二人已然离去,而那粗糙大手抚在发顶时的感觉似乎仍留在记忆里。卫灵秀站在他营帐的门口处呆呆的站了一会儿,终是低低的的叹了口气,这才背着药箱朝着自己的营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