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变故

青木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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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郡李氏是北朝尚在的汉人士族之一,不过北朝的士族们过得远远没有南朝的世家们那么舒服,尤其是二三十年前的太武帝将清河崔氏和清河崔氏联姻的世家,例如太原郭氏,范阳卢氏灭族之后,士族元气大伤。

    南朝门阀即使不如当年魏晋之时,但终究还在。北朝士族却已经远远不如当年那么威风,甚至在如今礼崩乐坏的情形下,门风也大不如以前。

    赵郡李氏族中小娘子将太原郭氏的一个郎君迷的七荤八素,甚至为这心头好,甚至将毫无过错的妻子休弃。这是若是放在平常,恐怕家里要闹个天翻地覆,惹事的小郎和小娘子,都要被家里训斥,不过这会倒是风平浪静,甚至郭家派来的媒人到了李家门口,也没有被立刻轰出去。

    李七娘今日打算出门,她前几个月听说了郭家和高家的针锋相对。无故休妻,不管是士族还是寒门,都是亲家变仇家的结局,对两家反目成仇之事,她也毫不在意。

    反正当初她就和郭三说过了,若是真想厮守一辈子,那么就将家里的发妻处理好。至于郭家内闹得如何鸡飞狗跳,那么就不是她应该想的了。

    李家见到郭家来下聘,没答应也没拒绝,似乎有那么一两点观望的意思。李家主母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觉得此事女儿做的有些过分,那么多好好的儿郎不要,偏偏是个成昏了的。

    如今笑贫不笑娼,士族们自己也是乌烟瘴气一堆,不过李七娘母亲还是私底下规劝了女儿几句。

    李七娘今年十五六岁,花一样的年纪,从小被爷娘娇宠长大。如今母亲口上不说,但还能察觉出母亲的责备。

    在家里呆的气闷,干脆带上仆妇侍儿骑马出门。

    北朝男女都骑马,士族中也是如此,甚至男人才戴帷帽,女子哪怕没有什么来遮挡颜面,也不是什么大事,许多鲜卑女子都直接驰马,汉人受到影响,也不会要求女郎们在马背上还得学那些迂腐的所谓名士,拿塵尾或者是团扇遮脸。

    李七娘才带着人出门没多久,前面就有一个衣着颇为考究的人拦住了。

    “……”李七娘蹙眉,“何人?”

    “某奉郎君之名,送一样物什与女郎。”那人长相端正,一开口是纯正的洛阳音,和那些见惯了满口鲜卑话的鲜卑人,见到这么一个人,难免说话都要客气上几分。

    “你家郎君是……”李七娘出了勾*引已婚郎君的事,但她也不认得许多郎君。

    “我家郎君吩咐过了,不让小人明言道出。”说着,来人将一只木匣恭谨双手奉上。

    “……”一个男子送一个女子东西,而且是在不是亲族的情况下,这里头的用心哪怕稍微想一下也能明白。

    李七娘是个青春少女,情窦初开,瞧着来人的体面模样也能知晓其侍奉的郎君是个什么样子。

    萧佻和高季明坐在一处食肆的楼上,食肆为两层,包了一处上好的房间。此时的平城已经有些冷,衣物中已经开始添加丝絮。萧佻令家人将垂下的竹帘卷起,看着下面往来的人群。当见到那个少女满脸欣喜的骑马走过时,面上的笑容越发浓厚。

    他看向高季明,“这样可好?”

    高季明轻哼了一声,“你这真的有用?别到时候,你自己惹得一身腥。我听叔父说,你家阿爷私底下和同僚说想要给你娶个士族小娘子。到时候如果缠上你,那么就真的不好办了。”

    他家叔父高渊和萧斌同朝为官,同僚之间,自然会说起各家的子弟。知道些什么也不足为奇。

    除非是被迷得晕头转向的,不然哪个正常郎君想要娶个私德有瑕疵的新妇?尤其这新妇年纪小小就和已婚男人搞在一块。虽然年纪小,但也能看出日后的为人。

    “方才派去的那人,连我姓甚名甚都不知晓,李七娘拿甚么去知晓我的身份?”萧佻撇了撇嘴,他双手拢在袖中,懒洋洋的。“那人也不过是收钱办事,他那一家子还靠着那点钱过好日子,放心好了。”

    萧佻是半点都不担心,他看着下面的人,端起酒杯,广袖一扬,一道银光便从杯中抛出。

    “上好的酒啊,你倒也舍得。”高季明笑道。

    “一杯酒罢了,你舍不得?”萧佻斜睨着他。

    换了个人早就对着萧佻一巴掌拍下去,再骂上一声竖子,偏偏对面坐的是同时中二的高季明。两个凑成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我说最近这几年你小心点。”高季明端起一杯温酒,看着街上来去的人,“听说太皇太后有意萧家继续和天家结亲。”

    “……”萧佻看着面前已经空了的酒杯,沉默不语。

    高季明知道萧家里头的那些事,他顿了顿,还是劝道,“东宫毕竟掌权,你若是真的……恐怕也不能如何。”

    如今萧家明面上族长是太傅,实际上却是东宫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若是真心让萧佻尚主,那么他再反抗也是没用,不是每个男人都有为了不娶公主把自己双脚烧坏的勇气。

    “放心,此事成不了。”萧佻嘴角挑起一抹笑道,“就算要尚主,东宫的意思也是和陛下关系亲近的公主,可惜宫中的公主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看着合适,但真的尚公主我并不合适,先不说我这名头,就是长公主那边,也不见乐意见着我爬在她儿子头上。”

    长公主的脾性平城无人不知,如果萧佻真的抢在她亲生子萧拓面前尚主,还不知道心中有多不痛快。萧佻平常就爱和这位继母过不去,也没少气的长公主进宫告状。长公主有权责罚这个继子,奈何有燕王拦着,她也只有进宫找东宫哭诉了。

    可惜哭诉了这么多次,东宫从来没有一次因为此事责罚自己的侄子过。

    明眼人已经能看出长公主在东宫的心里是个甚么位置了。

    若是外人欺负到长公主头上,例如皇太后的娘家,那么东宫是一定会出手维护,但关系到自家子侄,那就是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也说不定。”高季明抱着宁可小心的心思说道,他想起宫中陈留公主的年纪只比萧佻小上几岁,“说不定会是陈留公主。”

    “……这份福气还是给我那个好弟弟享吧。”萧佻对拓跋氏的公主没有多少好感,他从团蒲上起来,盘腿胡坐久了,还是觉得臀部有些疼,他跳了三下,好歹将那股难受劲给舒缓些许。

    “……”高季明也不觉得尚公主是个甚么大好事,士族变通不死板,若是寒门和胡人强大,也会和其联姻,不过一般都是将家中小娘子嫁出去,娶进来的有,但不太多。

    尤其尚公主之后,公主是君自己是臣,这日子基本上就别想过好了。自己好友家里就是个铁证。

    萧佻从外面回到家里,才从犊车上下来,家人便满脸堆笑上前来,“大郎君,郎主让您过去。”

    萧佻知道最近阿爷经常找自己,听到家人这么说,他点点头,“嗯。”

    萧斌曾经有一段时间生活在鲜卑习性厚重的六镇,回到平城里还保留这一些鲜卑人的习惯,他手里端着羊酪。

    “郎主,大郎君来了。”家人跪伏道。

    “嗯。”萧斌抿了一口杯中的酪浆应道。

    过了一会脚步踏在地衣上的细细声响传来,萧斌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过头去,“你回来了?”

    “嗯。”面对萧斌,萧佻除了出口气他之外,再无别的话好说,他在萧斌面前的茵蓐上坐下。

    “回来不知道给阿爷行礼,你书读到哪里去了?”萧斌挑眼问道。

    萧佻不堪萧佻,只是看着面前的矮案,听到萧斌这么说,立刻就从茵蓐上站起,走到下首位置,还没等家人将茵蓐摆上,他撩开下摆噗通就跪在地上,对着上面的阿爷磕头。

    萧斌原本只是想稍微的教训儿子那么一下,谁知道他还真的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你这又是做甚?”萧斌差点没将手里的杯子朝着萧佻丢过去,想起自己把萧佻叫过来不是为吵架的,而是有事说。

    “罢了,你坐到这里来。”萧佻指了指一个位置,家人这下子激灵了,赶紧的将茵蓐摆好,免得萧佻继续坐在那里。

    “你这几日都到哪里去了?”萧斌没有监视儿子的喜好,基本上也不会过问儿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他看着萧佻长得都要比他高了,不禁觉得这时光飞逝,心里也决定了赶紧给萧佻谋个位置。

    “和高郎出去了。”萧佻面上一派的坦荡荡。

    “……是高渊家的?”萧斌将朝堂上姓高的人在脑子中过了一个来回,终于想起那么一个秘书监来。

    秘书监,掌禁中书籍,隶于太常。

    “正是。高郎是高公的侄子。”对于此,萧佻没有多少好隐瞒的。

    萧斌惊异的瞥了一眼儿子,“高公性情高洁,和他家子侄交往倒是不错。”

    “……”萧佻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萧佻看了一眼形貌已经很出众的儿子,叹口气道,“你也大了,再这么下去也不像个事,尤其你也要娶妇。我有心给你从士族女郎中求娶一新妇,可是就算女家看着东宫和我的面子上,愿意将女郎嫁过来,那也要你争气。”萧斌这次是真的推心置腹的和儿子谈了。

    “我知道,因为当年你阿娘的事,你心里很不痛快,是不是?”

    萧佻眼神霎时冷冽起来,他双手放在膝上,手背上青筋暴露。

    “阿爷……还有心提起此事?”他抬头冷笑问道。那时他虽然年幼,但是那一桩桩的事却事记得清清楚楚。

    阿娘死的不明不白,明明一个侯夫人,后事却办的那么寒酸,阿爷身为一家之主,对此事一声不吭。那会他年幼想不明白,只知道哭,后来身边的乳母私底下悄悄告诉他,阿娘是从宫里回来之后突然没了的。

    当时年小,还不得他去问父亲,皇后和那位天子姑父已经促成了父亲和长公主的婚事。

    这些事日后想起来,只是觉得作为一个男子,阿爷实在是无用!

    “……”萧斌呼出一口浊气,“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不过你也没必要拿着自己的前程来博,你如今让我不痛快,可是你将来呢?”他说着长叹一口气,靠在凭几上。

    “将来你拿甚么过生活?难道你要去学你那个二叔?”

    萧佻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二叔就是博阳侯萧协,如今萧协过着什么日子,他也看着。自身才能几乎没有,放眼平城也几乎没几个权贵将这位君侯当回事。

    “……”萧佻正坐在那里只是不说话。

    “你不认博陵为母,这也……”萧斌摇了摇头,长公主当年所作所为,可谓心肠歹毒。她心里不痛快,也不必拿着个才几岁的小儿来撒气。到了如今大郎不肯认她为母,那也是有原由的。

    “阿爷认为儿不孝不义?”萧佻冷笑。

    “如今这家里如何,你也知道。”萧斌听着这话,心下火气又差点窜上来。好歹是压住了。

    “这萧家,若是不能再出皇后,日后如何难说。”萧佻一挑嘴角,“而且就算出了皇后,也不可能和如今太皇太后这般了。”

    “你……!”萧斌听到儿子开口说话没个遮掩,抓起手边的玉珏就丢过去。

    萧佻坐在那里丝毫不躲,任由玉珏在额角砸出一块大包出来。

    “那你想如何?难道要到了娶妇上头还白身?”萧斌已经想请家法把萧佻给打上一顿了。

    “阿爷想如何?”萧佻不答反问。

    “你给我去做羽林郎。”萧斌气道。

    羽林郎中几乎都是从鲜卑贵族中挑选出佼佼者,进去了起点高,而且人脉也好。

    “太皇太后重用汉臣,日后鲜卑人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当着自家阿爷的面,萧佻说话很不客气。

    “你这个孽子!”萧斌被气得抓起手杖对着萧佻背上重重杖打几下,“那么就尚公主!”

    尚公主之人会被授予驸马都尉的官职,也算是个入仕的途径。

    “靠着妇人入仕,儿成甚么了?”萧佻原本咬牙受着萧斌的杖打,突然听到这么一句,抬起头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要你去入羽林郎你不愿意,尚公主你也不肯,那你要怎么样?你日后成个废物,拿甚么连去见你阿娘?”

    “儿入中书学。”萧佻咬牙答道。

    萧斌顿时愣住。中书学相当太学,中书学生学业结束之后,可入仕为官。如今的李平当年就是中书学生。

    不过中书省重要是否,几乎是看上面人的喜好。如今汉臣得到重用,中书省渐渐超过其他省,但将来怎么到底不好说。并不是全部的鲜卑勋贵都支持汉化,这中书省悬的很。

    “你要入中书学?”萧斌满脸古怪,他自己没有多少读书的天分,但是萧佻却是在这方面十分出众,若是有心也可能读出个名堂出来。

    “是。”萧佻点头。

    “……”萧斌丢下手杖,大步就向屋内走去,至于儿子说的要进中书学,他肯还是不肯,到没有明说。

    **

    萧妙音觉得最近宫中怪怪的,她人在西昭阳殿,日日都和小皇帝混在一块,或许是离皇帝比较近的缘故,就算她没有用心去打听什么,都能知道一些朝堂上的事。

    例如太皇太后在两仪殿里问天子朝政了,而且事非要让天子说出个一二三来。

    萧妙音和东宫没有多少相处,但在宫里,哪里能完全不知道。这作风和以往是完全不一样啊。

    事出反常,必为妖。

    她坐在床上呆呆的想道。

    “三娘?”拓跋演放下手里的书卷,抬头就见着萧妙音坐在那里发呆。

    萧妙音听到小皇帝的声音反应过来,“陛下?”

    “怎么了,最近常常见着你自个坐在那里不知道想甚么。”拓跋演问道。

    “没甚么。”萧妙音低下头,手指从衣裳上的绣纹上轻轻拂过。

    “……”拓跋演瞧着她垂着头不说话,当她想家了。拓跋演在这宫廷中长大,但不代表他不通人情。

    想起萧妙音入宫这么久,除了重阳节那次回了燕王府之外,就再也没有回去了。多少都会有些想念家中。

    可惜她和嫡母不亲近,而那位姑祖母也不会想和一个庶女亲近,生母身份又过低,别说进宫,连获得门籍的资格都没有。

    之前拓跋演让毛奇打听萧妙音在宫外的事,他想起一件来。

    “博阳侯夫人最近会进宫。”拓跋演说道。

    “嗯?”萧妙音满脸奇怪的看着他,博阳侯夫人进宫和她有甚么关系?

    “博阳侯夫人入宫,会带着萧二娘拜见东宫,那时你去和她说几句话也好。”拓跋演道。

    那位萧二娘他见过,才见面就见着她眼里带着一股算计。宫中这样的人太多,他身边也多,见得太多反而觉得此女平平无奇了。

    “陛下,三娘子在宫中未免有些孤寂,不然让三娘子多和公主们玩耍?”毛奇瞧着拓跋演不到点子上,俯下*身在他耳边轻声出主意道。

    小娘子自然也和小娘子玩的来,日后三娘子要留在宫中,和公主们就是嫂子和小姑的关系,此时相处好了日后也有好处。

    “公主?”拓跋演想到宫中的确公主不少,先帝有皇子七人,皇女自然也不比皇子少,不过如今皇女中封了公主的也就是陈留公主和兰陵公主两个人。这两个还是因为得东宫喜欢,所以才能封为公主。其他的皇女或许要等到出嫁的时候才能得封了。

    **

    万寿宫中,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看着面前的文卷,手里的朱笔迟迟没有落下。中常侍在一旁已经看了许久,也没见着这位有落笔的意思。中常侍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日久,知道这位在朝政上杀伐果决,从未出现这种情况。

    “陛下?”中常侍出声。

    “你说,大郎是不是和先帝越来越像了?”太皇太后突然蹙眉道。这个月来,朝政之事她拿来问天子,天子小小年纪,竟然能够说的头头是道,其中不乏真知灼见。那么一个虚岁才十二的小儿,竟然能够想的那么多。这让她不能不想起他的父亲。当年先帝去世,她掌权的时候,先帝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到了十四岁,她归政。那会她毕竟已经垂帘听政那么多年,朝堂也形成她的一系。

    若是真的从朝堂上下手,先帝恐怕是处处制肘,没想到啊,他竟然从八部大人入手,差点就将她轰了下去。若不是那一杯毒酒,如今会是个甚么样的局面,还不知道。

    “这……”中常侍顿时卡壳,太皇太后问话,他不能不答,但是这……叫他怎么回话?

    “大郎和先帝真是越来越像了。”太皇太后不等中常侍答话,她自顾自的说道,“那张脸长得像他的亲祖母,连说话的语气都和先帝一模一样……”

    话语说到后面,那双凤眼微微眯起来,透着一股冷冽。

    中常侍垂下头,不敢多说一句话。

    “果然,这孩子不管怎么养……都不是亲生的啊。”太皇太后闭上眼,嘴角绷紧。

    “陛下?”中常侍不能让太皇太后这么自说自话的下去,“天子是陛下养大,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大,天子也不是很孝顺陛下么?”

    这话说的是真的,拓跋演对太皇太后明面上恭顺,多余的话一句都不会说,就连朝堂上的事,除非太皇太后再三相问,他才肯说出自己的看法来。

    “孝顺?的确很孝顺。”太皇太后靠在手旁的隐囊上。她勾唇一笑。

    过了这么一个来月,拓跋演在朝堂上也算是越发自在了,他能说出自己的看法,甚至还能得到太皇太后的几句称赞。

    他回到昭阳殿,毛奇和小黄门说几句,满脸古怪的走过来在拓跋演耳畔低语一句,“东宫将三娘子遣回去了。”

    拓跋演目光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