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赌约

米黄色的企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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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间传说,人死之后会有魂魄进入地府,按其生前功过,判定来世祸福。鬼魂们在奈何桥上饮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种种,踏上难以预料的来生之路。但对于那执念极深的鬼魂,孟婆汤起到的作用则是有限,投胎之后很容易走上前世的老路。

    轮回是为了验证因果,自然不能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于是便有了十八层地狱。十八层地狱以这一层中最残酷的刑罚命名,犯了不同错误的鬼魂被投进不同的地狱,轻则鞭笞恐吓,重则受酷刑折磨,直至其悔过,方能踏入轮回。

    执念越深的鬼魂,度化起来难度最大,但功德也是最多的。修行之人,最看重功德,这可以减少他们修行上的阻力。作为地府的最高统治者,阎君理所当然地占据最大的好处,但作为代价,无法进入轮回赎罪的鬼魂,罪业也归于阎君。

    有了这项规则,穷凶极恶之徒下了地狱,刑罚是越来越重。有能耐坚持到底的,从地狱建设至今,也不超过一手之数。而继任不过千年的阎君,更是没有机会碰上这样的刺头。

    阎君翘着二郎腿,感叹地狱的差事轻松无聊。

    兴许是看他太悠闲了,老天爷招呼没打,就送了一份大礼给他。

    血池地狱中,阎君看着那道在血水冲刷下越发黯淡却仍旧桀骜的白影,颇有些苦恼的叹了口气。老大,我只是感叹一下而已,不用来真的吧?他千年积攒下来的功德,都不够抵消这个恶鬼的罪业。

    “你是阎君?”承受着血水对身体的侵蚀,剧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要积蓄上好久的力气,但语气中却没有一丝半点的惧意,“看来传言是真的,我成为这血池的肥料之后,所有罪业都会转嫁到你的身上。怎么,时间不多了?”

    被说中心事,阎君也不端着了,尽自己所能的开出最具**力的条件:“只要你承认有错,就能离开血池,并且投到一个好人家。”按照正常情况,他是要历经几世折磨赎尽前罪方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据前辈们说,这可是杀手锏,因为没有谁愿意下辈子做个乞丐或是残疾,甚至畜生。至于他破坏规则而要面临冥界的处罚,罚就罚好了,跟罪业加身相比,算个毛啊。

    “呵呵……”伴随着笑声,那道剧痛都没能撼动的身影竟然抖了两下,显然是觉得阎君开出的条件很好笑,“投胎转世前尘尽忘,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他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又不是修行之人。”

    “呃……”阎君语塞,对凡人来说,前世今生的确与陌生人无异。

    想到自己以阎君之尊,甘冒大险为他作弊,却换来几声冷嘲,怫然道:“那你就溶在这血池之中好了,戾气如此之盛,让你转世为人,必定为祸天下。”

    说完转身要走,孰料血池中的身影忽然轻笑道:“其实,我倒有兴趣做个好人。”人人都说他是恶魔,想来这恶人是做到极致了,倒是可以试试做天下第一大善人,一定很有趣。

    阎君仿佛见了鬼似的,当然,这里全都是鬼,不确定地问道:“你,做好人?”继而大笑,弑父杀兄,满手血腥的人,顽固到宁可在酷刑下魂飞魄散也不愿承认有错,现在却说乐意做个好人,当他是傻的吗?

    回应他的,除了沉默再无其他,阎君笑够了之后想着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你是想,带着记忆投胎?”

    “嗯?这倒是个有趣的主意。”话音一落,就见到阎君的脸色很是纠结,可见这么做的代价太大,“不用想了,投胎的前提是我愿意认错,你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是他的错,他都不一定认,更何况他没错。

    “你……”阎君正要发火,忽得灵光一闪,嘿嘿笑道,“谁说让你投胎了?你既认为人之善恶由心而定,那我就送你回到过去,看你能不能做个好人。我们立个赌约吧,若你有心向善却继续为恶,就是你输,也证明你之前的坚持是错的,乖乖认错,然后去投胎。”

    “万一我是对的呢?”他问道。

    “万一你是对的,那你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不需要认错就可以送你去投胎。”阎君笑着说道,不管怎样这只恶鬼都走定了,自己的罪自己赎,他可不想当冤大头。

    血池中的身影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接下这个赌注,阎君半点不着急。眼前的这只恶鬼是从刀枪血雨中走出来的,不惧怕痛苦毁灭,却乐意接受挑战,这么有趣的赌约,他会接的。

    果然没等多久,就听见他问道:“怎样才算是一个好人?如果我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碰掉一片叶子,算不算作恶?”

    “倒也没那么苛刻,只要不是有意伤及生灵,关系不大。按照你们人的标准,孝顺父母,尊师重道,兄友弟恭,夫义妻贤,也就差不多了。另外你不是个王爷吗,如果你能赚下一座功德碑来,那就更好了。”阎君觉得自己赢定了,这些事情普通人要做到尚有困难,更何况是视人伦道义为无物的他了。等他灰头土脸的回来,看他还如何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坏就坏好了,做什么死不承认呢。

    正是因为有难度,所以他答应了,看着阎君的笑脸,纳闷道:“你就不担心我仗着先知的优势继续为恶?我赎不完的罪,还是要落到你的头上。”

    “像你这样骄傲的人,会食言吗?”阎君表示相信他的人品,只是一低头间眼中闪过狡诈之色。

    他轻嗤一声,食言而肥的事情他的确不屑,没看到阎君如何动作,便有白光将他包围,这就开始了吗?要把他送到什么时候?娘胎里?

    一阵眩晕之后,眼前白光消散,而他,正被人按在长凳上挨板子。他年少之时,挨板子虽不常有却也不是一次两次,一时猜不出来这是什么时候。但这个时候的他明显很弱,因为这伤明明没有多严重,他却扛不住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咬牙想着,阎君明摆着公报私仇,提前或是押后个把时辰,他也能免了这场屈辱。

    再次醒来,他已经趴在了华丽的大床上,涂过药的伤口时而清凉时而火辣。愣怔了好一会儿,方才想起这里是他昔日的寝宫。转动着脖子,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却被一声带着哭腔的“佑儿”打断了。

    他费劲地扭头,看向坐在身边的那个泪眼汪汪的女人,清秀的容貌,怯懦的神情,与记忆中的没有半分差别。顾芳仪,他的母妃,也是第一个,让他发自内心厌憎的人。

    老皇帝有过不少**韵事,一次酒醉,在花丛里临幸了正值班的顾芳仪,之后便有了他。可是老皇帝嫌弃顾芳仪普通的容貌和低贱的出身,觉得宠幸了这样一个女人十分丢脸,连带着对他也十分不喜。亲爹不喜,亲娘没用,他在皇宫里的地位可想而知。年少的他认为这都是顾芳仪的错,既然保护不了他,又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

    上辈子,顾芳仪死于心疾,他当时在忙些什么来着,反正没有回来见她最后一面。老皇帝的最后一面他倒是见了,因为老皇帝是被他逼宫,给活活气死的。老皇帝一直瞧他不起,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咽气,感觉还是挺痛快的。

    “佑儿,你没事吧?你说句话啊。”顾芳仪见宇文佑神色古怪,担心他把火气存到了心里,不由哭道,“母妃知道那玉佛不是你弄坏的,却帮不了你,伤口还疼不疼?你哭两声,或是骂母妃出出气,只不要憋在心里。”

    宇文佑听得好笑,却也知道这次挨打是为了什么。他十三岁那年,宇文斌弄坏了庄妃要献给皇帝的生辰礼,却把过错推到他的头上,害他差点被打死。他之前一直是以宇文诚马首是瞻,正是因为这件事,让他明白依附于人得来的力量终究不可靠,为积蓄自己的力量,最终成为旁人口中的恶魔。如今他不做恶魔了,这口气还是尽早出了的好。

    “母妃,儿子没事,只是想到将来要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凶险的皇宫,有些不放心。要不,儿子大婚之后,你跟我一起去封地吧”宇文佑看着泪眼朦胧的顾芳仪,她的心疾还没到危及性命的地步,应是遭了别人的暗算。把她带去封地,便是不能躲过死劫,好歹有人给她披麻戴孝。

    顾芳仪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宇文佑,儿子自懂事起便对她不理不睬,以至于偶尔说句凶狠的话,都能让她回味好久。她知道自己对不起儿子,是以并不怪他,但心里难免痛楚。如今,宇文佑竟然说担心她,这让她惊喜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连着说了几个“好”,终于想起来这事并不是他们可以做主的:“你父皇那里……”

    “父皇会答应的。”宇文佑很有信心地道,老皇帝不喜欢他们母子俩,早就打算好了让顾芳仪跟他一起去封地。上辈子为了留在京城煞费苦心,这辈子他就做个王爷,等把封地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自会有人给他竖功德碑。

    哼,做好人,很难吗?

    顾芳仪从来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对唯一的儿子更是爱而生畏,见宇文佑十分肯定,便一点担忧也没有了。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端茶倒水,直到宇文佑面露疲色,方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看着顾芳仪柔柔弱弱的身影,就这样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老皇帝怎么好意思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宇文佑一边鄙视老皇帝不是个男人,脸颊摩擦着柔软的被褥,久违的温暖让他很快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