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觉今是而昨非

一只文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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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

    “什么?”许哲峰听着身旁传来的声音,微微愣怔了一下。

    他正在看天。天在下雨,所以,他正在看雨。

    “谢小满曾经吟过的一首诗,很长,但是其中这句话,我很喜欢。”

    楚清风将自己推到窗边,同许哲峰保持着同一个方向,向外看着。

    许哲峰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伸手去关窗子。

    “不必关。”楚清风微笑着摇头。

    许哲峰明显迟疑了一下:“风太冷,我怕你身子受不了。”

    为了看天,许哲峰将窗子半开着。夜里的冷风几乎肆虐着吹进来,将他单薄的短衫吹得剧烈摇摆着,猎猎作响。

    楚清风笑着看了他一下,再度摇头。

    许哲峰便不再坚持,重新收回双手,看向窗外,脑子里盘旋着之前楚清风前面说的那句诗,微微有些呆了。

    冰冷的雨丝偶尔会被风吹进来,拍打似的落在脸上,冰凉一片。

    觉今是而昨非……

    许哲峰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虽然并不完全明白,又好像隐隐约约的懂得了什么,于是整个人愈发迷茫起来,连带着看向夜色的目光,都笼罩了一层层薄薄的雾气,恍惚起来。

    这些日子,他都在楚清风的清风阁里帮忙。

    楚清风毕竟腿脚不方便,虽说是平素经营着这么一个小铺子,实际上,很多东西都是照顾不到的。

    他的性情其实很亲和,却因为身份的关系,一直被茶坊二楼的修士们所忌惮着。平时连远远的多看一眼都觉得畏惧,更不必说起来的东西。

    所以,清风阁表面上还有个店铺的样子,实际上,在一些角落当中,早就有了不少灰尘的堆积,显出几分无人照料的破败来。

    许哲峰心里有些乱。闲着的时候就更觉得难受。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不少活计来做。

    从最开始的打扫卫生,到后来的修葺屋顶,再到后来给木门、家具之类的东西打蜡、上油。许哲峰几乎将整个清风阁全都打扫了一遍,焕然新生。

    只是虽然如此,许哲峰与楚清风二人,一只也没有什么过多的语言交谈。

    许哲峰本身就是不善言辞的人。楚清风更加如此。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就是沉默以对,很奇特的一点是。这种会让大部分都觉得尴尬的相处方式,反而让他们两个感到很舒服。

    就像是现在这个样子,二人肩并肩的看雨,安安静静的去听夜雨拍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倒也安静的让人安然。

    许哲峰想到了什么,略微上移了目光,去看对面茶坊的房顶。小白果然不再。

    小白不喜欢雨水。每次到了阴天下雨的时候,它都喜欢在室内躲着。不会出来修行。

    修行……许哲峰想着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心中偏生又浮现那句“觉今是而昨非”来。于是,一种叫做落寞的感情充斥了心头。

    他看着眼前的夜,愈发茫然起来。

    “明日一早,你就可以去从宗院报到。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只是从宗院的规矩早已延续了几百年,我只能帮你帮到这里。”楚清风道。

    许哲峰心中一紧,连忙转过身来,冲着楚清风一揖到地:“多些楚郎君!”

    楚清风淡笑着摇头:“我这个人的朋友不多,谢小满既然肯将你们托付于我,我自然会尽力而为。”

    提到谢小满,许哲峰目光又是一黯。

    “你无须担心太多,个人有个人的命数,有些东西,是你我这样的肉身凡胎无法操纵控制的。”楚清风微微一笑,“再说,她之前不是还写信问了你们的情况?这最起码可以说明,她在那边是安全的。”

    许哲峰闻言冷笑了一下:“她跑去做官,去享受荣华富贵去了!当然安全!”

    听着这话语中明显的怨怼之意,楚清风笑着摇头。

    话一说完,许哲峰也觉得这话里话外的酸意太浓,怎么听都像是一个闺中怨妇才能说出的句子,于是分外后悔,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楚郎君您好生休息,我也先回去了!”许哲峰几乎落荒而逃,随手将身前的窗子关了个严严实实,走之前,倒也没有忘记再冲着楚清风表达自己的谢意,“从宗院的事情,真的是多些您了!”

    楚清风微笑着颔首,并不多言。

    门声轻响,开启,又关闭。

    人走,茶凉。

    楚清风转动着轮椅,伸手摸到微凉的茶盏,心里微微叹息。

    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太多太多年。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或许能够长命百岁,或许只剩下三五年的时光。说到底,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从失去双腿之后,失去修为之后,他经常会陷入这样的境地。

    倒也不是一味的怨恨与悲凉,反而是一种单纯的厌倦,世间万事,到底是,乏善可陈着。

    就像是这样一盏冷茶一般,弃之可惜,若是真的喝下去,也早已没有了任何香气,甚至还会将五脏六腑都弄得冰冷,毫无意义。

    的确毫无意义……

    “觉今是而昨非。”

    楚清风面对着室内昏暗的光线,轻轻的呢喃了一句。

    的确,如果不是谢小满突然闯入了自己的世界,他的生命,可能会更加无聊一些。

    “昨非”是必然的。“今是”又是真的么?

    一念至此,楚清风扬起嘴角,自嘲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窗外冬雨的关系,就连自己,也几乎跟着一同伤春悲秋起来。

    摇了摇头,将这些胡乱的思绪抛到脑后。楚清风像往常一样,将自己推倒床榻旁。有些艰难的用双臂撑起身体,一点点挪到床榻之上。

    他为自己盖好被子,偏头吹灭了床榻旁的油灯,沉默的,面对这一片黑暗。

    ……

    ……

    从宗院最大的一间院子里,老头子也在这时候吹灭了自己房内的灯。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心想当年在华亭吃到的墨斗鱼还真挺好吃。什么时候应该衬着自己牙口还算不错。再去品尝一番。

    只是那个时候,清风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孩子。而如今,他早已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却又偏偏人如其名的,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一道清风。

    真的如同一道清风一般。如果不去注意,几乎要将他忘记。

    可是老头子根本无法忘记,很多事情。很多记忆,就像是火钳子烙下的痕迹一般。永远在心口最明显的地方,显露着它的模样。

    老头子还记得以前的清风,那是一个张狂无忌、且歌且行的孩子,绝不是如今这样浅淡。这样没有存在感。

    这样的变化,是需要他负责任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老头子早就明白了。这个责任,他根本付不起。

    清风也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他只是拖着残破的身体,在京里繁华处的僻静角落中,买了一个朴素不显眼的小屋,做起了简简单单的小生意。

    就仿佛,他与原本的楚清风没有丝毫的瓜葛,与自己这个老头子,也没有丝毫的交集一般。

    过年过节,清风不会来看他,他也不会去看清风。

    只有茶坊二楼不停更迭的修士们,成了父子二人之间唯一的牵绊。

    很多时候,老头子在想,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缕风筝线似的牵绊,让清风没有真的如同清风一半,从他的生命中悄然离开。

    时间可以改变太多的东西,却总有一些,改变不得。

    老头子无声的叹息,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邃了几分。

    “柔然下了山,好在没有过江,这一点,终究是好的。”

    老头子并没有就此安寝,他如同往常一样,将一直宝贝珍藏的一双筷子拿了出来,放在床头,对着它闲聊起来。

    “如今这些事情也实在是好笑,柔然的修为散也就散了,偏生带出一丝神魂来。这也就罢了,偏生这丝神魂又落在了谢家子弟的身上,你说,这事情,连柔然自己都没出说理去!”

    老头子笑起来,声音爽朗着。

    眼前的筷子已经很旧了,上面有一些明显的磨损痕迹,与寻常人家所用的竹筷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桓温那小子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他觉得整个朝廷上下都是傻瓜,都是乐不思蜀的混账东西,就他一个人偷偷摸摸的跑到北边捅刀子,也不怕刀子没玩好,扎了自己的脚!”

    “最混账的是那个谢小满!原本她在江南这边,柔然恐怕还会想一想应该办。这回可好,渡江对她来说就是羊入虎口,她倒是喜欢跟着桓温到处溜达!不过她若是真的被柔然收了回去,事情倒也好办了。”

    “但是,我之前明明感觉到了柔然的神魂,却没有听说谢小满死亡的消息。这一点,的确有些奇怪。”

    “而且,咱们家清风偏生要跟那个谢小满搭上关系,早间还送了个年轻人过来,说是要入从宗院的。”

    “你也知道从宗院的规矩,若是真的评一评,那少年的修为还差上一截。不过难得清风自己开口,我又怎么可能会拂了他的面子呢。”

    “清风这孩子,改变了很多,真的很多。”

    “可就是这一份骄傲……”说到这里,老头子笑了一下,“跟你一模一样的,烙在骨子里的,除非是挫骨扬灰,否则,根本就不可能被消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