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腥饭1

木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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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韩琅来说,中毒或者春瘟都不算什么,等他回到安平县之后,真正的劫难才刚刚开始。

    钱县令对他自作主张的行为本来就有些看不顺眼,而且他这一去就没了消息,大半个月才回来,哪有县尉敢这样胡来?虽然韩琅解释说自己病了,有一半时间都在养病,但钱县令还是嗤之以鼻,冷哼道:“我看,你分明是偷懒去了。”

    何况韩琅说是去查案,现在两手空空就回来了,什么结果都没有,这把钱县令气得不轻。本来他就有治一治韩琅的念头,这回倒是抓到了把柄。当即眉毛一挑,厉声道:“县尉韩琅玩忽职守,罚三月月饷!”

    韩琅只能低头受罚。

    “光罚钱还不够,”钱县令阴测测地剜了韩琅一眼,“对了,这两天菜市执勤的衙役病了一个。正好,你去替他吧。反正最近没什么案子,给你个机会,好好反省反省。”

    韩琅眉头拧得死紧,再次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他心里头有再多的怨气,此刻也只能往肚子里吞。他不能把宝昌坝发生的一切告诉钱县令,这老头靠不住的,别说帮刘二等人报仇雪恨了,他不治韩琅造谣的罪就算是万幸了。

    韩琅只能忍。

    离开县衙时,旁边几个捕快都在冲他指指点点,眼睛里全是笑意。他看见和自己住同一条街的小捕快阿宝还在大声地声辩什么,这时孟主薄出现在道路另一头,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这群人,然后朝着韩琅笔直地走了过来。

    “路上辛苦了,”他对韩琅笑笑,“钱县令行事就那样,没事的,过几天他估计就忘了。”

    韩琅谢过他的关心,苦笑道:“我明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吃穿用度还够吧?”孟主薄关切地望着他,“如果手头紧,我可以想想办法。”

    “没事的,”韩琅摆摆手,“孟主薄你也知道,我家就我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孟主薄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对了,刚才好像有人给你送东西过来,放在门房了,你看看去?”

    “哎,谢谢。”韩琅道。心里头却困惑起来。谁会给他送东西?

    到了门房一看,居然是几包药,全用纸封好了,扎得严严实实的。他问门公是谁送来的,门公说是个没见过的年轻男人,挺高大,眼珠子是青色的。

    韩琅马上就知道是谁了,和门公道了声谢,拿着东西顺道拐去了药房。药房掌柜跟他认识,也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挨个检查他带来的药包后,掌柜笑道:“是平胃散嘛。”

    韩琅觉得这三个字好像在哪儿听过:“治什么的?”

    “胃疾,”老板说道,“肝胃不调之类的。”

    韩琅沉默了片刻,他想起来了,当初贺一九说过他有这毛病,还说要抓药来给他治。没想到自己早就忘了,对方还记得这事。对了,自己欠贺一九不少人情,连命都是那人救回来的。虽答应了要还钱,但是自己这月饷一扣,短时间内也别想还清了

    欠了太多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他再看向药包的目光也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告别了老板出来之后,他叹息一声,心想:罢了,总有机会还的,人家也是一片好意。不过,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就算是江湖义气,是不是过了点?

    韩琅有些困惑。

    这会儿已经是傍晚,他没什么事做,提着两包药打算回家。刚走到街口就碰见木匠老李第一个人推着一车的木料,正是上坡路段,他累得满头是汗也顾不上擦。韩琅顺手帮了一把,两个人一起使劲,总算是把车推到了作坊门口。木匠笑着跟韩琅道谢,又道:“前些日子上哪儿去了?好久没见你了。”

    “跑了趟公务而已。”韩琅抹去鼻头的汗珠,笑了笑。

    街上还是老样子,四处都有人和他打招呼。酒肆前又有人打起来了,他上去调解一番,又被老板拉进去坐了会儿。这会儿正是饭点,里头热热闹闹的都是人,吃菜喝酒聊天划拳干什么的都有。韩琅见老板跟两个伙计忙得脚不点地,就上去帮着端盘子记菜名什么的。这条街上的人对他的热心肠早习惯了,本来就跟一家人似的,谁也不会介意。

    老板还经常跟别人吹嘘:“哎,韩家那小子,当上县尉喽。他小时候我还教他识数,想着以后到我这儿来当个管账的,多好。”

    酒客们听完,哈哈大笑:“你也太天真了,就你这鸡窝,哪儿装得下凤凰啊!”

    这些话韩琅听过好几遍了,害臊劲儿早过去了,现在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

    天黑以后,老板留他吃了顿晚饭,他出来时街上人已经不太多。远处有个打着红灯笼的店在揽客,韩琅知道那是家新开的娼馆,生意还可以,有些从酒肆里出来的男人,直接拉帮结伙地朝着那边去了。

    韩琅本来只是瞟了一眼,却忽然看见其中有个背影无比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贺一九,这人左拥右抱地走在路中间,嘴上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两个浓妆艳抹的姑娘都娇羞地避开了眼。

    韩琅蹙眉,心情忽然有些不快。不过贺一九本来就这德行,之前还调戏那暗娼凤仙儿,虽然后来好像没成,但也不可否认他就是个登徒子的事实。

    男人嘛,总有几个这样的。何况贺一九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自然也不知道检点。韩琅这样一想,稍微觉得轻松下来。可他心里头还是堵了铁块一般,很别扭,本来想就药包的事情过去跟贺一九道个谢,可他又强压下了这个念头。像躲避什么似的,憋着一口气快步走回了家。

    对门的林孝生好像打扫屋子,屋门开着,人就拿着笤帚站在门框下方,不知道在看什么。韩琅急于掩饰心中的不痛快,见了林孝生在那儿发呆,就搭话道:“大晚上的还扫地,看得见么?”

    林孝生还是老样子,说话冷冰冰的:“没什么。”

    韩琅天生自来熟,除了贺一九那样的厚脸皮他应付不来,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此刻他凑过去,随口问道:“这几天生意还好吧?”

    “还行。”林孝生含混道,转身用扫帚继续在地上划拉。韩琅瞟了一眼,发现屋里地上居然洒了好些虫子,什么都有,而且全是死的。

    “怎么回事?”他惊道。

    林孝生依旧平静,扫把一推,稀里哗啦一堆死虫子就掉出了台阶,差点扫到韩琅腿上。韩琅急忙退了一步,就听林孝生道:“有人恶作剧。”

    “谁干的?”

    “不知道,管他呢。”

    韩琅无奈,心想可能是哪个小心眼的汉子搞的吧,毕竟附近的姑娘都喜欢围着林孝生打转。上回好有几个地痞想教训林孝生,说他们老大看上的人居然对一个货郎芳心暗许,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结果走到门口就被对面的韩琅看见,直接被打跑了,从此再也没来过。

    “话说,你怎么不找个人定下来呢?这样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后来,韩琅问他。

    他扫了韩琅一眼,平静道:“那你呢?你还比我年长几岁。”

    韩琅想了想,就不作声了。

    这会儿,他帮林孝生打扫了一下屋子,对方又请他多坐了一会儿,聊聊天什么的。韩琅觉得林孝生还是把自己当朋友的,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人邀请自己以外的人进家,更别提坐下来喝杯茶了。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韩琅就没太隐瞒最近的经历,只是没提盐场和刺客,其他都讲得差不多。

    林孝生安安静静地听着,说到贺一九时,他还轻笑起来:“怎么会有这种人。”

    “是啊,”韩琅一下子找到了知己,笑道,“他穿那麻布裤子的模样,别提有多逗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娼馆门口看到的那一幕,韩琅心里就不太舒服。像这样把贺一九的蠢事说出去,会让他有种报复般的快感。

    他和林孝生一直聊到月上中天,眼看着时间不早了,他才告辞出来。“明天还得去菜市站岗呢,”他叹道,“真是的,我又没做错什么。”

    “明天要不要我去看看你?”林孝生含笑道,“给你带盒糖豆什么的。”

    “得了,别拿我开涮。”韩琅扫他一眼,这时他忽然看见后头的墙角似乎有个活物,一溜烟地就窜上树梢了。不是老鼠,挺大的,好像也不是猫。

    “咦,那什么东西?”他指着墙角,直接问道。

    林孝生瞟了一眼,神色稍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野猫吧。”

    韩琅半信半疑,心想可能是自己看花眼了。

    +++

    菜市位于镇子北面,由好几条纵横交错的巷道组成,是全镇最热闹也是最混乱的地方。天没亮的时候刚下过一场雨,地上还是湿漉漉的。韩琅早早出了门,这会儿已经站在菜市街口。大多数小贩还没有开始摆摊,四处空荡荡的,满街都是昨日留下的烂菜叶子和污泥,偶尔能见到附近的主妇出来倒夜壶,空气里弥漫着粪便的臭味。

    韩琅猜到为什么县令要把他弄来菜市,这地方太乱了,据说藏了几个盗匪的窝点。而且这里发生过衙役当街打人的事件,这一带的住户对官差的印象都不太好,韩琅一路走来,已经挨了好几个冷眼,还有一个直接把夜壶泼在他面前,然后把窗子一关,让人根本找不出是谁干的。

    显然是惯犯了。

    污水溅了韩琅一身,弄得他有些狼狈。

    “罢了罢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声。来都来了,忍一时风平浪静吧。

    过了一阵子,周围人渐渐多起来。他开始巡逻,目不斜视,脊背挺得直直的。许多人从他身边穿过,偶尔瞟他一眼,大多数都当他是个摆设,就和那些看大门的哨兵没什么区别。

    天色阴沉,屋檐的水槽里还在哗啦啦地流淌着积水,犹如小瀑布般笔直落在地上,水花反射着灰白的日光。四处都乱糟糟的,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却开得灿烂,鲜亮的花瓣上还挂着几滴晶莹剔透的露珠。不远处,两个摊贩正在为了摊位的所属权争吵,韩琅见状只好上去劝解了一番,两人才忿忿不平地分开了。

    “你一个当差的,管什么闲事,”其中一个埋怨道,“好好抓贼就是了,这条街上到处都是贼。”

    他媳妇提着他耳朵,把他扯到一边。两人交谈起来,不小心被韩琅听见几句:“你瞧那人,是平时那个么?我瞧他不是当差的。”

    “那是什么?”

    “不知道喽。”

    韩琅一直站到中午,这会儿太阳早就出来了,晒得他汗流浃背。不知道为什么,应该来换班的衙役却迟迟没有出现。反倒是钱县令来了,领着几个人在茶楼招待一个什么官员。他坐在靠窗的露台上,时不时瞟韩琅一眼。韩琅觉得他就是故意来看自己笑话的,这人就这德行,喜欢看别人的倒霉事取乐。

    之前判案的时候就这样,下面的人说得越苦,他坐在上面就笑得越欢。

    韩琅叹了一声,觉得自己也该改改了。爱管闲事,性格又太耿直。以前就有人说过他这样不能走仕途,这不,一语成谶,他把上司都得罪了。

    菜市被正午的太阳晒出了一股臭烘烘的腐味,热气几乎能看出形体,沿着路面一点点蒸腾散发。许多摊位都收了起来,人们也贴着路边的阴凉走,把正中央的大道让给了滚烫的阳光。韩琅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嘴唇发干,肚子也变得饥肠辘辘。可是换班的人一直没到,他找了个阴凉处站着,心里盘算着离开岗位的可能。

    答案是否定的,钱县令还在上头呢,估计没一两个时辰不会走。这里就他一个官差,而且四处不断有事情发生,不是有人吵嘴,就是有人丢东西。这里贼真不少,他一早上就抓了三个,都是些毛贼,扔进衙门就不用管了。早知道还是应该让林孝生给他送点干粮,这里又不是自己长大的那条街,周围人都不认识,没人会管他的。

    他盼着再抓个贼,这样押去衙门以后,他可以在回来的路上偷个懒。可惜大中午的,连毛贼都不想在这么热的时段出没。韩琅别无他法,只能先找个地方靠着歇息。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侧头,正对上一张熟悉的俊脸。

    “又见面喽。”

    贺一九笑眯眯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