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坟井夜啼

王老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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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来自星星的太傅

    帛画的背面,还有另外一幅刺绣,这是一幅双面绣,两面竟然有着截然不同的图案,简直是巧夺天工。

    纨贝勒此时仰面倒在床上,手里托举着那幅刺绣细看,从金文玲的角度,虽然看不到图画的内容,但是却发现他的眉目越来越紧蹙,他觉得不对劲,伸手要抢,谁知纨贝勒先他一步,将那幅帛画藏在了身后,脸上依旧是嬉笑的神色。

    “没什么,一幅春宫。”

    金文玲当然不会相信,伸出手来摊开掌心,对着纨贝勒做出一个“交出来”的姿势,纨贝勒叹了口气,一咕噜爬起来,把床上散落的被褥都堆在炕柜的前面,做好了一个比较舒适的窝棚,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金文玲知道那上面的东西只怕不会让他好过,深吸了一口气,爬上床去紧挨着玉良纨坐下。

    他展开手中的帛画,一副叙事风格的刺绣作品展现在两人的眼前。

    第一幅图画上面画着一个凤冠霞帔的女人,虽然面目姣好,表情却十分冷漠,眼神里还带着怨毒,她身旁画着一个道装模样的人,手上托着一把酒壶,两只玉杯。

    金文玲只看了第一幅图,泪水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微微别过脸去,把头往纨贝勒的肩膀上靠了靠,双手紧紧地捉住了他的胳膊。

    他是在害怕?

    纨贝勒和金文玲一起下斗次数不少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也早就见怪不怪,却从来没有见过他流露出这样惊恐的表情,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他的身子都开始哆嗦起来,好像完全失去了身份的庇护,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见到令他恐惧的东西时,那种本能的反应。

    纨贝勒丢开手里的帛画,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伸手摩挲着他的后脑,他的侧脸。

    “别看了。”

    金文玲缩在他怀里不作声,身子剧烈地战栗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坚定了许多。

    “这件事我一定要弄明白,让我看。”

    “……”

    “你陪着我。”

    他的眼睛里带着信任和依赖,自从相识以来,纨贝勒多半都只见过他那种面沉似水的镇定表情,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不能使他的情绪产生任何波动。他很会演戏,简直是个颠倒众生的妖精,但是一旦没有工作的时候,永远都是一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表情。

    如今这张面具在纨贝勒面前逐渐碎裂崩塌了,他的各种秘密、弱点,都在逐渐放心地向他袒露出来,做出一些外人从没见过的表情和反应,让玉良纨觉得莫可名状地心疼,心底里又带着亲密的感觉。

    他如此信任着他,他可以在他面前哭出来,纨贝勒觉得自己必须做他的后盾,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他一起面对。

    他点了点头,重新把那幅帛画捧在手里。

    第二幅图画当中有两个人,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年,穿着内宫常服,还没有加冠,应该就是金文玲的前身,他的手上还牵着一个孩子的小手,那孩子的服色也非常华贵,看样子是个小皇子,纨贝勒刚才看到这幅帛画的时候,就猜测这孩子就是金文玲说起过的幼弟,担心触动他的伤心事,才企图藏起来。

    果然金文玲看到第二幅画,就非常急迫地伸手捉住了帛画,他不断地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画中那孩子的脸,动作轻柔得仿佛那个小男娃真的感觉得到来自长兄的抚触。

    第三幅图上面画着饮宴的场景,好像是一场内宫家宴,因为两个孩子都没有成年,所以并不是特别严格地分开座次,金文玲好像非常疼爱自己的幼弟,并没有单开一桌,反而把弟弟抱在膝头,与他一起用膳,那个凤冠霞帔的女人端坐在上首,正在命令司膳太监将一种乳白色的饮料端过去给他们享用。

    前面三幅图画都描绘得栩栩如生,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片祥和欢快的气氛,然而从第四幅图开始,连续好几副画的内容却是非常诡异的,这几幅连接成片的图画里,所有的背景、人物、动作,完全是一模一样的,而且都是只用烟灰色的虚线表示出来。

    只有当中的一个人是用彩色丝线刺绣出来的,连续看起来,他从座位上面徐徐站起,缓步走向金文玲的条案,将桌上的两只玉杯调换了位置,然而又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座位上。

    紧接着后面的图案,画风陡然一转,整个儿画面都是嫣红色的基调,显得阴森恐怖,昭显着世事无常。那个玉雪可爱的小男娃此时已经七窍流血,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长兄的怀里,他的眼睛圆睁着,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只小手里还吃力地攥住了一只酒杯,并没有放开。

    而金文玲面前的条案上面也有一只已经喝过了的空杯倒在上面。上首席面上端坐的女人此时双眼空洞地凝视着眼前发生的惨剧,微微抬起袖子来,掩住自己因为仓皇而扭曲的表情。

    整个帛画到了这里就完全没有了下文。

    纨贝勒看了又看,当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怀中的金文玲一直在不停地战栗,他把下颌抵在他的头上,双手不停地在他的肩膀上面抚触着,帮助他缓解焦虑的情绪。

    可是他的身子却越发颤抖得厉害,忽然非常激动地扯过了纨贝勒手中的帛画,拿在手里狠命地撕扯起来。

    “玉生烟!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人面兽心的……”金文玲的怒意在胸口喧嚣着,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可是自幼的仰慕和依赖,却使他始终没有办法说出“畜生”这两个字。

    纨贝勒没有完全看懂那幅图的玄机,听金文玲的语气,“玉生烟”应该就是平时所说的自己那个先人玉太傅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他的雷霆之怒。

    金文玲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怒意,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指了指那几幅烟灰色的画面。

    “这几幅图应该是表示时间的凝固,你看,画中所有人的表情动作完全都是一样的,只有这个人……”

    他指着图画中唯一使用彩线刺绣的人物说道:“他是彩色的实线描画出来,说明他是可以掌握时空的人。他将时空凝固起来,趁着这个空子,调换我和幼弟之间的酒杯,那杯有毒的醪醴,原本应该是被我喝下去的,可是这样一来,就变成我的幼弟替我……”

    金文玲说到这里,紧紧攥住了帛画的双手都在发颤,指节泛白,指甲都快要嵌进掌心的嫩肉之中。

    纨贝勒捉住他的手,摊开来握在自己手中,他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是要捅破的,如果让他自己承受,将会是更大的痛苦。

    “这个人,就是太傅吗?”

    金文玲的身子在他的怀中一下子泄了气似的放松了下来。

    “嗯……”

    “既然他可以凝结时空,为什么又会被人发现,还刺绣在帛画上面,做了夜帝女王的陪葬呢?”

    纨贝勒一方面是真的好奇,另外也试图挑起金文玲的好奇心,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我恍惚记得,当年那一场家宴,几个番邦的遣使也曾经应邀参与,夜帝王国的使者应该也在其中,夜帝部落本身是有自己的原始巫术的,他们的贵族阶级也都是部落里面最有本领的巫师,这个遣使很有可能是看穿了太傅的障眼法,才会偶然之间得知了这个秘密。”

    玉良纨只觉得肺腑里面压抑着一股说不出的无奈和愤怒,他对于自己先祖的行为感到羞愧,可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让他在心上人和一个无辜的孩子之间做出抉择,他只怕也会犯下同样令人发指、不可饶恕的罪行。

    “那个女人,是我的庶母,她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就是我的幼弟,所以容不下我,主少国疑,外戚拥兵,我在内宫的生活简直是如履薄冰。”

    金文玲紧紧靠在纨贝勒怀中,人生的前十几年简直步步惊心,穿越而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为了维护这具美艳而残破的躯体,这几年他也算是疲于奔命了,如今缩进这个少年的怀中,忽然觉得世上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为他遮风挡雨,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那件事发生之后,内宫舆情全都指向了我,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已经有了‘某年某月,帝于武英殿鸩杀清河王’的记载,事后太傅为了肃清舆情,将左右史官抄家灭门,使得此事成为一桩悬案……”

    金文玲知道自己即使不对他解释,纨贝勒依然还是会无条件站在自己一边的,可是他却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出了当年腥风血雨的宫廷斗争,夭折的幼童、狠毒的嫔妃,都在他非常短暂的人生之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污点。

    纨贝勒听了这段过往,长吁了一口气。他原以为自己骨子里的杀性不过是来源于当过绺子的太爷爷那一辈人,如今却明白玉家打从先祖那一辈就是这样的性子,看来自己不但继承了玉太傅的容貌,就连他的性格也不遑多让,倒也多亏了自己的相貌,才使得这桩多年之前的悬案得以浮出水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