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母后,我带你离开

紫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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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冕如烂泥一般趴在案几上。

    周霁雪对小七招了招手,小七立刻点着小脚尖,轻巧的走到周霁雪身边。周霁雪拉住小七的小手,“怎么回事?他怎么清醒了?”

    “药力过于强了,反而让他起了疑心。”

    “呵呵,看来以后我还得和迦陵说一下,以后配毒时还得想一下,被下毒人的性格。”

    “可不,还好我反应快,还好我从不疏于练功,否则今天真的要栽了。”

    “你用了月女真经,迷惑了他?”

    “要不他能这么老实听话?”

    周霁雪将小七拽进怀里,温暖的指腹轻抚着她的发丝,“虽说你的内功底子确实已属上乘,但是如果遇到比你更高的人,你的媚术很可能会反噬。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媚术。最少在你月女真经第八层以后再说。今天确实算是你运气,首先他之前已经中毒,身体虚弱。否则——”

    小七在周霁雪的怀里,温顺的点了头,“知道了。”

    陈冕慢慢抬起头,看着在他面前温柔相依,浓情蜜意的两人,目光幽暗,时光仿佛穿越了二十年,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两个深情依依的一对璧人,互相依偎在一起。那恩爱,丝毫也不像是天子和嫔妃,完全就像是小门小户里的一对普通年轻夫妻。那时候他就想着,有一天自己也会拥有这一份平淡的恩爱。可是那时候他们是高高在上的人,而那时候他却是他们的臣子。他只能默默的看,却什么也不能说,所有的情绪都要压制在心里。在他们的面前,他永远都是渺小的,每次见面都是要跪下才能说话的人。

    那个男人空长了一副迷惑女人的好皮囊,除了伤春悲秋,诗情画意,什么也不会。军国大事什么也不管,全部交给大臣去做。而自己只知道在后宫享受着女人的温柔乡。

    他根本配不上阿岚,他是个懦夫,大难临头,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算什么男人。但凡这男人有点用,也不会让自己的妻儿孤零零的空守着一座宫殿。

    陈冕眼睛泛着血红,大吼,“放开她!”

    周霁雪和小七同时一惊,两人诧异的看着这将死之人。

    陈冕趴在案几上,颤抖着手指着周霁雪,目光狰狞,“你,你放开她!你个懦弱,没用的了男人。”

    周霁雪皎若明月般的笑了,“陈冕,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你强有什么用,命里注定不是你的东西,你再强求,也是无济于事。皇权和女人。你最终得到了什么?没错,你是做了十五年的天子,你是这卫国的开国帝君。可是,这十五年里,你哪一天睡过安稳觉。你不是在防着别人,就是想着害人。后宫的女人再多,你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死去的女人。你没有欢乐,也不会悲伤。人活着没有悲喜,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以你的身体,活个七老八十应该没问题,可是,你却想要那些本不该属于你的东西。你看看现在的你,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到底得到了什么?”

    “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什么……”陈冕的眼睛瞪着周霁雪,口中不停的重复这句话,像是着了魔一般,不断的,重复着。

    小七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陈冕的头发从花白,变成了全白。

    “我姐姐的尸骨在哪里?你告诉我,我给你一个体面的死。作为一个君王体面的死。这就是你忙忙碌碌十五年唯一得到的。”

    陈冕混沌的眼神慢慢的看向周霁雪,“虽然你说你帮的人是明王,可是我感觉你是帮的人是晋王。而且,我觉得我死后,你会继续帮着晋王,一直到他打回上京。”

    周霁雪并不否认,而是干净利索的点头笑道:“是的。晋王心地淳厚,即便你几次三番暗害他,他从来也没有对你这个大哥起过谋逆的心,他才是这卫国主人。只不过等他打回来,我会让他换了国号,他的国和你的国不会有任何关系。你的卫国很快的就会被人遗忘,短短十多年,最多在史书上只会出现一行字,陈冕乱臣贼子,篡夺皇位。灭三百年戴,建卫,二十年后覆之。”

    “不,不……”陈冕趴在案几上喘着粗气。

    “你也看见,你的儿子,为了安逸,选择了放弃皇权,放弃了你。你的六弟,为了权势,放弃了你。你的妹妹为了能好好活下去,也放弃了你。唯一对你忠心的徐翰墨,为了日后的前程,也放弃了你。唯一不会放弃你的晋王,被你赶走了。现在盯顶着逆贼的罪名在外流窜。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谁对你有怜悯之心?谁会可怜你这已经无用的人?你快去吧,那些因你枉死的人都在地下等着你。你现在需要想的,是你一个人如何面的那些找你讨命的那些冤魂们。”

    “不,不……”陈冕抬起头,摇着头,“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不想死。周霁雪,周霁雪,你救我,你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都给你。小七,小七,你要什么?”

    周霁雪和小七两人傲立笔直的站着,两人含着笑看着强弩之末挣扎着的陈冕。

    “你们救我,你们想要什么,我给你们什么。”

    “可是我们就想要你死。”小七道,“如果不是你,我父皇娘亲活的好好的,我也不会被不男不女的被养大。我今日的一切都拜你所赐。能看见你现在这样,我心里一点没觉得多痛快。我只是在想,我母后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不是如你一般的凄惨。你现在知道怕了,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你有想过他们嘛?他们都有妻儿,家人。你因为一个人的*,害了多少人。你去死吧,那些人在黄泉路上等你太久太久了。”

    “不,不……”陈冕扭着身体,爬到了周霁雪和小七的脚下,“救我,你们有解药,你们救我。”

    “刚刚是谁和我说,换了五天清醒。我当时还觉得你有种。是条汉子。怎么现在就成了这样。原来都是装的。”

    “小七啊,这样的人很多。纸糊的老虎。你这回见着了。”

    “见着了。”

    小七一脚踹开了陈冕,“走开,让我恶心。”

    陈冕倒在地上不住的抽搐,口中不断的念叨,“我不要死,不要死,你们救我,你们要什么,要什么……”

    周霁雪叹了口气,“毕竟是一国之君,小七,我们不能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小七噘嘴,“我不管了。”

    周霁雪走到陈冕面前,“告诉我,我姐姐的尸骨在哪里。”

    陈冕指了一个方向。小七看见那是一个鎏金镂空雕的香炉。走了过去,伸手要将香炉打开。

    “慢!”周霁雪大喝。

    小七立刻住手。周霁雪从腰带中,抽出软剑,用剑尖挑开了香炉,顿时屋中金光四射,无数的牛毛飞针,从香炉中射出。周霁雪剑尖一挑,将香炉朝着陈冕的方向丢了过去,迅速的抱着小七在屋里翻滚了几圈。

    翻滚中,就听得陈冕不断的惨叫。

    一切安静下来,两人站起。发现陈冕全身被牛毛细针扎满,连圆睁的眼睛里,都是针眼。满头满脸的血。晕染了整个屋子。样子凄惨至极。

    周霁雪将小七蒙上眼睛,“别看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死法。”

    小七拿开周霁雪的手掌,冷漠的看了一眼陈冕的尸体。转身,走到鎏金香炉边,伸手打开了香炉,到处里面的东西。发现白色的香灰里确实有几块残全不全的骨头。

    周霁雪找了一块布,小七一块一块的将骨头从香灰里挑出来,包裹好。对包袱磕了三个头,“母后,大仇报了,我终于可以带你离开这里了。”

    **

    卫,元和十五年九月十五。帝薨。太子启继皇位,改元乾和。

    明王夙,封摄政王。王敏之因为年事已高,辞去丞相一职,陈启封其一等卫国公,颐养天年。

    新帝陈启在民间认了女子为义妹,封为世安公主。

    册封并没有仪式,只是朝廷下了诏书通告全国。

    这位来历神秘的公主,也并不住在宫中。说她的神秘最重要的一点,这个封号是已被灭国前朝公主的封号,怎么能沿用到本朝公主的封号。

    没有人知道其原因。也没有人见过这个来自民间的公主。

    所以有人说,难道卫帝突然暴毙和皇位来路不正,周皇后和小公主索命有关?所以新帝才封了一个鬼公主安慰冤魂。

    小七和周霁雪坐在前往安州路上的一座茶楼里,听着百姓的传言,只能无奈的摇头。

    周霁雪说,“就是你,陈启那边都说好了给你册封大典。就是你死活不干。你看看现在,连鬼公主,连冤魂都出来了。”

    小七不耐烦的皱眉,“烦死了,我才不要化成鬼一样,和小丑一样站着给人家看呢。是不是公主又有什么关系,我才不在乎。”

    “我在乎。算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你补一个仪式。”

    小七做了个嫌恶的表情。喝了一口水。看了对面桌子,孙毅正热情的给迦陵端茶倒水。她对周霁雪使了个眼色,周霁雪看过去,脸上有了笑意。然后小声对小七说,“你怎么谢我。为了你大哥,我把我这个妹子都推出来了。”

    小七鄙视,“我说周大侠,你到底有多少个妹妹,扳扳手指头,数的过来吗?数过来,要不要我帮你脱了靴子,用脚趾头接着数。”

    “老板,上一坛子醋来。这位小哥要喝醋。”周霁雪对着茶楼的店老板大声说道。

    小二跑过来,“大爷,我们这是茶楼,没有醋。”

    周霁雪拿出一锭银子,“去买。”

    小二看见白银眼都直了,“这得买多少。”

    小七一伸手将银子拿在手里,两只手轻易一掰,从银锭上掰下来一角,“没事了这人脑子不太好,有钱烧的。这个赏你,你去吧。”

    小二看着小七掰银子和掰馒头一样轻松,知道是个不好惹的主赶忙拿了银子就跑了。

    小七将剩下的银子放在手掌心里,捏捏握握,捏成一个圆滚滚的坛子的模样,又用指甲在坛子上写了个醋字,丢给周霁雪,“别客气,算我送你的。”

    周霁雪将银坛子拿在手里,几乎是爱不释手,又用自己的手将银坛子做了一些细致的精修。一个惟妙惟肖的醋坛子放在桌上,两个人对着小小的银坛子笑的像两个孩子。

    迦陵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两个人,孙毅看着迦陵,发呆。

    等迦陵收回目光一转眼,看见孙毅正看着他,立刻冷了脸。孙毅忙着端茶倒水的哄。

    小七和周霁雪看着这一幕,只能叹气,孙毅看上了神农迦陵,这条路漫漫长远兮。

    **

    陈夙放了孙家人出城,去安州。

    一家老小,行路慢。

    周霁雪和小七不能耗,只能丢开大队伍,先走。

    神农迦陵对周霁雪说,她想去燕国,去那个周霁雪曾经说过的小村子,想找到那位老医生。周霁雪不放心,但是神农迦陵说,“我只是告诉你,并不是等你同意。你走了,也管不了我,腿长在我自己身上。再说,我也不喜欢和一大家子人混在一起。我去了燕国,事情办完了就去安州找你。”

    周霁雪想了想,他确实没有办法拴住迦陵的腿,临机一动,将孙毅叫来,将事情一说,拜托他陪着迦陵一起去燕国。另外他也派了几个隐卫暗中保护。

    孙毅几乎是想也没想,满口答应。

    四个人告别了孙家的车队,快马加鞭的奔向个各自的目的地。

    只不过在路程的前面几天,四人是一条路。过了今天,四人将会分道扬镳。

    四人晚上用过晚饭,回屋休息。周霁雪和小七自然是一间屋。孙毅和迦陵各自一间。

    入夜,万籁寂静。周霁雪和小七在屋里入定修习。真力相互交融,互相补足提升。

    正当两人全然投入在虚空幻境里,一个女子如蚊子哼一样嘤嘤啼啼哭泣声传入了小七耳朵里。这哭泣声太像是她在杜诚毅的幻境里听见的母后的哭泣声。虽然她平日里大咧咧的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可是这么静谧的夜,这样的哭泣声,让她沉静的心,瞬间的垮塌。周霁雪自然感觉到了小七的不对劲,立刻终止了两人的修习。等他出定,睁开眼睛,看见小七表情痛苦,全身不住的颤抖。

    周霁雪忙摇晃小七,“怎么了,怎么了?”

    小七睁开眼睛一张口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周霁雪抱住小七指法迅速点了她的几个大穴并大叫,“迦陵,迦陵。”

    孙毅先冲了进来,看着口吐鲜血的小七,吓的脸都白了,“怎么回事啊?这是旧毒复发了吗?”

    周霁雪道:“不是。刚刚我们入定,修习真力。然后听见有人在哭,不知道为什么,会让小七乱了心智。”

    “哭?”

    “是的,一个年轻女子的哭声。”

    正说着,迦陵披着单衣跑了进来,一句话也没说,低头就帮小七诊治。

    周霁雪因为担心小七,完全没有看迦陵。

    而孙毅却一直盯着迦陵。

    忙活半天,又是扎针又是疏通经脉,小七又吐了几口血,总算是缓了过来。

    迦陵忙了一夜,脸色很差。周霁雪一面担心小七,一面看着迦陵苍白的脸色,也心疼,就把迦陵交给了孙毅,请求代为照顾。

    孙毅自然是主动上前,陪着迦陵走了。

    周霁雪抚摸着小七的额头问,“怎么回事?从未见过你这样。”

    小七虚弱轻声,“那哭声太像我母后的声音了。上次进了幻境,我母后就是这样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我一时没把持住,心就乱了。”

    周霁雪将小七抱住,“你一直不承认,其实你母后对你的影响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小七的眼睛看了一下挂在衣帽架上的包袱。从陈冕那里得到的母亲的尸骨就在包袱里。

    “师傅,你说。昨晚我听见的到底是不是我娘的哭声。我娘是不是怪我,没有把她带回家,而是带着她到处跑。不高兴了。”

    “肯定不是。我也听见了那哭声。”

    “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的,真是害人。”

    “人家应该不是有意的。你若不说,我都不知道这种哭声会伤你。估计若不是今天,你自己都不知道。”

    小七叹了口气,“也许吧。”

    孙毅陪着迦陵回到屋内,迦陵说,“我没事,你走吧。”

    孙毅却没有听迦陵的话,反而将门关上,自己坐了下来。

    迦陵冷了脸,“你信不信我让你永远坐在这。”

    “昨晚你是不是又梦到什么伤心的事了?”

    迦陵诧异的看了孙毅,没说话。

    孙毅继续道:“那哭声是你的。”

    “不是。”迦陵立刻否定。

    “真是你的。我听过。那天晚上在你屋里。我亲耳听见的。”

    “不是。你听错了。你一定是听错了。”

    孙毅耐心的问,“迦陵你到底在梦里梦到了什么?什么事情会让你这样伤心?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像小七那样高高兴兴的,从我见到你开始,你就从来没笑过。不笑就算了,连做梦都在哭。你心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我是个粗人,不会小七师傅那样讨人喜欢,但是我觉得你这样不好。小姑娘不都应该像小七那样?怎么你却那么累,心里好像装了天下所有不开心的事。其实小七的身世如果说出来,也是很苦的。她的遭遇,一般人承受不了。但是你看她,不是也活得很好。”

    “是的是的。小七什么都是好的。行了吧!”

    孙毅没想到迦陵会突然发火,他有些尴尬的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像你活的这么累。把什么事都压在心里。白天冷着脸,睡着哭。这是不对的。你们学医的人也知道,这是病,要治。”

    “我很好。谢谢。我为了伺候你那个宝贝妹妹一夜未睡,我现在要睡觉了。你能走吗?”

    “可以。不过你睡着了别再哭了。我就在门口,有什么事叫我。”

    孙毅默默的出了屋子,迦陵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怒气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哭?自己睡着了真的会哭?不可能,一定是那个小子听错了。她从记事起好像就没哭过,更不可能在梦里哭。

    是的,一定是那讨厌的人听错了。她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想着那些一夜一夜折磨她的噩梦,心中凄然。

    难道自己真的病了?可是心病怎么治。这么多年的心结如何去治。

    **

    小七休息两天,便又神气活现的骑在了马背上。四人分道扬镳。

    分手时周霁雪看着迦陵的脸色,“迦陵你的脸色怎么比才受了内伤的小七还难看,是不是病了?如果身体不舒服,就休息好了再走。反正你们也不赶时间。”

    孙毅立刻点头,“是啊。我也这么想。”

    迦陵完全看不见孙毅的担忧,只是看着周霁雪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只是没休息好罢了。没什么。你们的事重要,赶紧走吧。我会注意休息,慢慢的走。”

    周霁雪和小七想想也就不再耽搁,朝着北方的大路奔去。

    神农迦陵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像是自言自语,“我若会骑马该多好。”

    孙毅灿烂笑道:“这有何难,我教你。”

    迦陵像是根本没听见孙毅的话,自己坐进了马车,“走吧。”

    孙毅叹了口气驾着马车,带着迦陵朝西晃悠悠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