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人情

绯色成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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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见过荣贵人——”太子妃双手交叠微微弯腰,冲云熙行了个周正的礼数方才笑道:“荣贵人待我亲厚,我却不能废了这长幼的礼数。 ”言毕拉着云熙的手欢快笑道:“这下可不敢姐姐妹妹的乱叫了——荣贵人,一向可好?”

    云熙将她让到屋内坐定,这才笑道:“自然是好的!如今你事忙,宫里规矩又大,这么长时间才能来我这里坐坐,可不是想死我了!”

    二人笑语晏晏闲话了些旧日趣事。我看准时机,为吴槿奉上一盏云间翠。茶香凝成白雾在她手边四溢撩拨,仿佛我焦急忐忑的心情,催促着唇边流出一句憋在心头的话:“太子妃请用,茶凉就不好喝了。”

    云熙并无听出什么不妥,亦劝她道:“你快尝尝。内务府的太监说这云间翠长在悬崖峭壁之间,极难采得,每年的春茶贡品只得十数斤,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沾贵人光了!”吴槿眉眼弯如新月,对我的话恍若未闻,招手让侍立在一边的罗衣上前道:“原先贵人晋位时我就该来贺一贺,无奈东宫事忙一直不得空,如今可要将贺礼一并补上——”她示意罗衣打开手中锦盒,展示道:“这尊白玉观音又叫送子观音,给贵人添个好彩头。”

    灯火映照下白玉莹然生出祥瑞宝光,莲台观音面目慈悲,凤目看尽世间百态故而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玉雕雕工极好,连观音座下嬉戏的小童发丝都纤毫可见,看得云熙连连赞叹,连忙叫我收下。罗衣于是合上锦盒向我走来,我迎上去,正要伸手去接,忽听她“诶呀”一声脚下打了个趔趄,幸好我走得近了,连人带盒子一起扑进我怀里。

    二人站直身子,我急急打开锦盒查看,好在东西没事,这才松了口气。云熙也放心下来,笑道:“果然有神佛保佑,万幸万幸。”说罢,对吴槿道:“太子妃莫生气,东西好好地没有损坏。”

    然而吴槿的脸色已然铁青。她进宫来本就华服严妆,如今脸色一板更是不怒自威,旁边罗衣早已吓得面如白霜,只低着头不敢出声。

    “荣贵人大度不计较,我却不得不借着贵人的地方说几句话。”她凌厉的眼风在罗衣身上狠狠一刮,徐徐道:“你随我进宫已有些日子了。既是我贴身的奴婢,那么一言一行势必代表着主子。奴婢举止不当,便是主子疏于管教,奴婢不懂事,便是主子糊涂。”她涂着艳红蔻丹的长指甲在膝上轻轻敲扣:“你可知平日里有多少双眼睛在周围窥探?他们看不见我,便都盯在你身上。是故你的一言一行都要留心,不止现在,哪怕你日后嫁了人也要当心,须知不论如何,在他人眼中,你便代表着我,可明白?”

    罗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俯下身子道:“奴婢明白,请太子妃责罚。”

    吴槿叹了口气,无奈道:“叫贵人看笑话了——罗衣,过了年你就满二十了吧?”

    罗衣闻言猛然抬头惊道:“小姐,我不要嫁人!”语气中已有哭腔。

    “你这丫头!”吴槿吃她一惊,又好气又好笑,一脸无奈笑道:“谁说要嫁了你!我只想着你都二十的人,怎么做事还不如年纪小小的莫忘来得稳重——罢罢罢,你出去吧,没得再给我丢人!”

    罗衣冲云熙行礼,垂首退到了外间。云熙使了个眼色叫我作陪。我便借着添水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听见吴槿清晰的声音传来:“这丫头年纪大了,我是有心思为她寻户好人家。但是正如方才所言,着实颇多顾及,第一怕人有心借机攀附,第二怕嫁得不合她意,一桩美事反成了坏事,断了多年的主仆之情更加得不偿失。”她幽幽叹气道:“不如跟着我一辈子来的放心。今天叫荣贵人见笑了——”

    之后总总便不再提及此事。我心中明白,她算是尽力了。

    到得外间,我嘱咐莫知送茶进去,顺手把郁郁立在一边的罗衣让进自己房中。

    果然一进了门,罗衣脸上郁闷之色一扫而空,冲我呵呵笑道:“好丫头,可要记得我今日为你受的这顿骂!”

    我自然要承她这份人情。亲手将一个绣墩拂了又拂,扶她坐好,做出一副谄媚相道:“自然不敢忘罗衣姐姐大恩大德,姐姐快请上坐!”

    罗衣拉着我的手一同坐下,这才收了笑容正色道:“此事成与不成,还要看你家小主的心思。这些话不宜说在明处,若是不成,咱们再想办法。太子妃,她也有难处——”

    想来吴槿能拐弯抹角的提一提已算是对我极大地恩惠,我心中甚是感激她。正要说些大恩难筹的话,谁料罗衣口中不停,一气说了下去:“操持东宫的辛苦自不必说,最可气太子爷那样的地位那样的人物,又偏偏生了一副怜香惜玉的心肠,最遭觊觎。太子妃的手段但凡稍稍凌厉一些,那些狐媚子不仅不受教反而装出可怜相四处哭诉挑拨,太子妃便要受天大的埋怨。常此以往,哪里不会生些龃龉出来?白白让那些小人暗地里看笑话!”

    她说话时丹凤眼一瞬不瞬的盯住我,眸中印出明亮慑人的光:“我说这些,你可明白?”

    我茫然的点点头,俄而坚定的摇头道:“姐姐一向不是背后说主子长短的人。这些听不懂的话,姐姐没说过,莫忘也没有听过!”

    “你这丫头——”罗衣唇边溢出点点笑意:“果真是精到了骨子里!”

    她的话,我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敢懂——太极功与东宫毗邻而居,一夜北风,东宫琉璃瓦上的雪花飘到太极殿的白玉阶上何其自然,更何况那些无根的流言,总有丝丝缕缕,吹进三千宫室的各个角落,在那里窃窃私语。

    东宫不谐的传言我只有稍稍耳闻,如今乍然被罗衣这样毫无遮掩的挑明,却叫我一时无法应对——罗衣,她绝不是口无遮拦的等闲侍婢,在她口中能被称为狐媚子的,大约只有早吴槿一步入宫的太子良娣卢氏了。

    传闻卢氏将门出身,相貌甜美又舞了一手好剑,一入东宫便深得太子欢心,相较之下吴槿的清丽淡雅便像一碗搁在凝香玫瑰露边的清水,观之无色,食之无味,实在暗淡的很。又听说吴槿主持东宫虽然井井有条,但手段颇为凌厉,故而得了个难相与的名声。风言风语传出来刮进去,能让她受天大的埋怨,除太后外不作第二人想。

    如此,罗衣语涉均是动摇天地的人物,只怕她口中那些“小人”也是些得罪不起的厉害角色。这样的话,我如何敢听敢接,不如装作从无此事,先将自己剖白再说:“姐姐莫笑话我,莫忘胆子小,又没个主意,经不起事的。”

    “你——”罗衣一脸好笑神色,正要戏谑我几句,忽听外间银芯的声音响起:“罗衣姑娘,太子妃要起驾了——”慌得她顾不上再说什么,只连忙起身,并着几步跑到芳菲天的抄手下候着。

    我随她一道候在廊下,抬眼望望天色已然墨黑,月静如水,乘着初春夜晚的三分寒意,晃晃与凝阴阁一路璀璨灯火遥相呼应。吴槿长裾上的五彩瞿凤蒙着微光,终于不再那样刺目耀眼,反而凸显出云熙那身银丝勾边的海棠春衫尤为精致秀雅。

    她一路将吴槿送至宫门处,眉目盈盈道:“这样晚了——太子妃后宫的路不熟,莫忘,你去送一送吧。”

    “多谢贵人。”吴槿并不推辞,携了罗衣的手上辇,又回过头笑道:“若得了空,儿臣再来看望荣贵人。”

    二人作别后,小辇一路轻巧而行,直奔通训门而去。眼看守门侍卫手上的火把煌煌在望,我正打算跟她告退,忽听得罗衣在一边道了声:“落辇!”

    抬辇的太监何其精乖,吴槿翩然而下后,便远远候在一边,形如泥塑。这光景怕是有话要说,我自觉走到她面前,矮身道:“太子妃有何吩咐?”

    “吩咐没有,几句闲话罢了。”吴槿虚扶一把,面上淡笑一瞬而过:“罗衣赞你聪明,我看着你果然机灵,所以想和你将话敞开来说一说。”

    我站直身子,恭顺道:“太子妃能纡尊替奴婢求情,这份恩情奴婢没齿难忘。太子妃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事成与不成还看你家小主的心思,所以你不必急着报答我。”她淡淡道:“我这里只问你一句明白话,你可是一门心思想进东宫?”

    我讶异的望向她,却只看到她精致妆容下神情寡淡,与方才那句醋意十足的话极不匹配。正要开口辩驳,只听她又道:“你先不要急着否认——荣贵人方才跟我略提了提,你的婚事于她是操之过急了些,于你却并不是什么坏事。你千方百计求到我这里,看来之前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奴婢愚钝,还望太子妃明示?”我茫然地看着她,心中划过无数疑问,但语气却坚定无比:“奴婢与太子确有数面之缘,不过寥寥几句寻常主仆问话而已。奴婢曾向明月公主陈情,对太子殿下绝无半点非分之想,还望太子妃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