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收心

绯色成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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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凝阴阁当天傍晚,云熙因为在太液池边吹了风头痛,便叫莫知请了夏冉来请脉。我在门外观花游廊上看着连双连成将一盆盆谢了的杜鹃挪到角落处,放眼西边的天空橙紫二色流金斗彩,甚是好看。不觉一炷香时间悠然而去,银蕊“哗啦啦”挑了松石帘子送夏冉出来。他见我立在一边,眼光在墙角那一溜残红上打了个转,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恍做不觉,紧走两步行个常礼,听他似随口漫谈一般道:“微臣记得这杜鹃原本开得甚好,如今已谢,看来盛夏不远了。”

    “可不是。”我巧笑莹然,目中流光婉转:“好在没有杜鹃,还有芭蕉、铃兰、紫藤、芍药,再不济后边碧水潭的几株睡莲眼看就要开花。凝阴阁总不会缺了热闹,只不过时候未倒,要人耐心候一候罢了。”

    夏冉闻言,不由得将目光投在庭中葱绿芭蕉上。丹凤眼来回一转,唇角泛出淡淡笑意:“荣嫔小主这里自然四季如春。”

    “大人说的是。”我将面上笑意收了,牢牢望定他:“美景如斯,还望大人做那锦上添花之人,”上前两步从袖中取出一包金瓜子递于他手,殷殷嘱咐:“来日春光大好,也有大人一份辛苦。”

    “多谢荣嫔小主赏识。”夏冉大方接过,上手掂量一番眼中划过诧异,面上又添了几分恭敬:“烦请姑娘转告小主,微臣定不辱命。”

    “如此恭送大人。”我将他送至门外,回转时心下快意,唇边不由自主的带了一分淡淡薄笑。

    不几日夏冉再来请平安脉,直言已为江嫔把过脉,确定是小产后血虚的症状,然而太医院虽然开的是补气养生的方子,却并不对症,是故江嫔的身子总不见好,反而越拖越虚。又提到望诊时,有一位姚小媛恰巧来探望,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难怪姚氏待我如此不真心,原来还指望着那头东山再起!”夏冉走后,云熙冷冷笑道:“江嫔倒是很有一套,落魄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让姚氏对她死心塌地。”

    莫知拿着一柄湘妃竹柄双面绣月下兰花的绢丝团扇立在云熙身后为她打扇,痛快道:“江嫔失宠,姚小媛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是同病相怜呢!”

    “同病相怜到也未必,”我细细思索一番,为云熙奉上一碗冰糖梨膏,斟酌道:“小主可还记得姚氏因何失宠?”

    云熙妙目一轮,已然明了在心:“那日在昭德殿,姚氏自己失言,说到底还是受了江嫔一事的牵扯。”她朗朗而谈,眼神越加明亮:“她若是聪明些便该知道再不能与江氏来往,此番情景,要不是过于愚笨,便是——”她原本如三月晴空的面色忽然一亮,咬牙道:“便是落了什么把柄在江氏手上,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小主英明。”我想到云熙那日惊慌失措的样子,虽有迷惑,但心中更多是心疼与愤恨,忍不住口中发狠:“江氏素来狡诈。当日即能设计小主,为求助力也能设计他人。如今落魄,更要姚小媛施力复宠,她才有出头之日。姚小媛为求复宠日日在芙蓉浦辛苦跳舞,大约也有她逼迫的原因。”话到此处更觉此人狠辣,忍不住刻薄道:“依我看来,姚小媛的关心之情,倒并不是盼着她好,大约是来看看她何时归天才是正经!”

    几句话说得云熙咯咯而笑,头上珠翠流苏哗啦啦响成一片。她伸手在我腮上轻轻一拧,嗔道:“好厉害的一张小嘴!这话若是给江嫔听到,还不气晕过去!”

    听她提到江嫔,我心中又是一跳,红了脸再道:“小主取笑我呢!奴婢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小主请想,太医院国手甚多,区区血虚之症哪有医治不好的道理?即便怠慢些,也不会开出不对症的方子,可见是有人不愿江嫔康复。”此人是谁我无需多言,云熙收了笑容,眉心慢慢簇成一道褶皱,如平滑丝帛上微起阑珊。

    “由此看来小主所愿指日可待,并不需要咱们再多费神。”我想起那日自她身上汹涌而出的杀意便不寒而栗,有意平息她的杀心,便试探道:“咱们不如在江嫔身上下些功夫,若是能将姚小媛收至小主掌下,岂不是乐事一件?”

    云熙两道秀眉越靠越近,几乎拧成一股。莫知见她沉思不敢打断,只在身后落力打扇。凉风阵阵袭来,牵起云熙鬓边垂下的几丝额发。良久她才凝神开口,语气中有不容抗拒的决断:“夜长梦多,江氏决不能多留。至于姚氏——”她的眼光在我和莫知之间来回穿梭,忽的嫣然一笑如春花骤放:“江氏不在了,难道她身边的人就没有长嘴巴吗?”

    我与莫知面面相觑。我在她面上看到十分的敬佩与拜服,然而倒映在她眼中的我,却有掩藏不住的失落和后悔。

    是夜,云熙睡去后,莫知主动陪我在外间廊下守夜。二人沐着如水月光,她低语道:“莫忘,你可知道我很是钦佩你?”

    我望着她真诚的眼睛,听她将下文说完:“虽然我大你几岁,在宫里多呆了几年,但是说到看人看事,我远不如你。”她自嘲一笑,又道:“宫里人人都长了一颗七巧玲珑心,不是猜主子的心思,就是猜奴才的心思。然而这么多人中,只有你,能猜所有人的心思。不像我,只会顺嘴乱说,没得给小主添乱。”她明亮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幸好小主身边有你。”

    “莫知姐姐说的什么话。”我迎着她清亮的目光微微笑道:“你我都在小主身边伺候,我不过年数多些,自然知道那些话小主爱听,故而多说几句罢了。实则在小主心中,你我都是一样的。”话到此处,脑海中忽然幡然浮出夏冉的样子,没来由的一阵心痛,不得不承认事实:“若说亲近,姐姐随侍小主,我却忙于宫中事物。其实姐姐比我费心多了。”

    莫知沉默片刻,望着我用一种推心置腹的口气道:“不论远近,你我待小主的心都是一样的。只是莫忘——”她咬了咬下唇,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今日小主的决定,你似乎并不赞成?”

    我一愣,毕竟无语反驳,沉吟片刻方才缓缓应道:“小主的命令我安敢不从?只是从我内心而言,实在不愿小主沾染这些。”

    放眼望去,月色沉静而美好,皎如一泓白练流淌在天地之间。云熙,她在我心中一如月下吐蕊的幽兰,如斯温顺芬芳,纯洁无暇。然而不知何时这宫中的浓墨重彩已悄悄攀上她的额前眉间,在发丝间婉转萦绕,那样炫目,那样华丽,仿佛红的血印在白的雪上,分明得叫人心惊。

    然而沾了血腥气的雪还是雪,开在泥潭之中的兰花依旧是兰花——云熙,只要她还是云熙,我便也会坚定的站在她身后,拼尽全力护她一路平安。

    “只是不愿,不是不能。”我迎着她担忧的目光释然一笑:“好姐姐,只要小主在宫中能过得的安稳,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必要时果决凌厉乃是宫中生存之道,我懂得。”

    今年的初夏来的格外炎热,一过四月骄阳便日日流火烫金得晒着,仿佛要将大地烘烤成一锅腻成汤水的杂烩。内务府一早请示上意,定了端午一过圣驾便要移去大明宫避暑,同去妃嫔的名单却迟迟没有下来,这给本就热的发烫的太极宫又泼上一瓢滚水,所到之处都滋啦啦的冒着白烟,蒸腾出一片绚烂云霞。

    我挑着傍晚乌金西落的时候,趁着凉风将一匹好锦送至姚小媛所住的合欢园。合欢园因为前庭种了几株合欢而得名,此时前庭绿树长的正好,树冠亭亭如华盖,将姚小媛的柳眉檀口映衬的越发娇艳。

    “多谢荣嫔姐姐,这怎么好意思呢?”她迟迟不敢接,只疑虑的看着我。

    我保持着淡淡的得体微笑,将手中一方锦绣展示于她眼前:“姚小主请看,这叫蝉翼纱,纱如其名,薄如蝉翼,轻若柳絮,色如青烟。”我素手轻扬,一角轻纱便在幽幽晚风中翩然如飞,映着夕阳的最后一抹金光折射出七彩云锦:“这是过年时候皇上赏下来的,我家小主见它金贵,却也不知该做些什么,故而放着一直没用。前些日子小主来凝阴阁,我家小主这才想到,这样的料子配给姚小主做一件舞衣是最最合适不过的!那日在芙蓉浦奴婢有幸见小主跳舞,当真惊为天人,若再配上这蝉翼纱,必定一舞倾城!”

    素纱凉薄,却能折射五彩霞光,更能映出姚小媛眼中贪婪之色。我莞尔又道:“如有此纱相称,端午夜宴上,小主更要艳压群芳了。”

    届时皇帝惊艳,一同携去大明宫,荣华恩宠自然不在话下——之后云云,不消我说她面上已显出笃定与期许,于是期期艾艾开口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请替我向你家小主致谢。”

    “小主客气,莫忘告退。”我将绢纱递于随侍的宫女,由得玲珑将我送出大门。走时她讨好的笑道:“近日天热,莫忘还每日去宝华殿焚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