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认罪

绯色成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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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上所站之人哪一个不懂得其中关窍,霎时间满堂静得悄无声息。 各人暗怀心思,只将一双双踹度的眼睛在薛将军身上来来回回看个不停。

    那姓薛的将军脸色早已变的铁青,瞪得双眼几欲脱出眼眶。他一抱拳冲着龙座跪下道:“皇上明鉴,末将冤枉!”

    即便是我不懂前朝之事,也知道他这声冤枉喊得虽然诚心,却不是时候——皇上尚未问罪,此时喊冤大有心虚之嫌。果然皇帝眉头微皱,却见一直不出声的太子几步迈到堂上,垂目行礼道:“启禀父皇,薛氏自祖辈起替朝廷管理木兰马场多年,至今并无大错。此事尚未查明,仅凭一人之言而做判断也未免失之公正,还请父皇责令薛将军回到木兰马场速速查明情况,两相对质后方能找出祸首,也替儿臣未出生的孩子讨个公道!”

    只见他说话做事行云流水,掷地有声,又兼句句说在理上。此事中他算是最大的苦主,却并不因此胡乱愤恨,确有一国太子大气镇定的风范。

    更重要的是,他站出来,便是明确的将薛氏划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也无人关心后宫那点子嫉妒争宠的小事儿了。我望着铁甲寒兵,泥塑一般立在两边的禁军侍卫,不觉在胆寒之余有了一丝怀疑:太子良娣堕马本是意外,之前的审问也是由得杨嫔与云熙在满堂的文武面前互相拉扯,怎么皇帝就这样小题大做的动用了禁军扣押众人?这初春的围猎本就不合时宜,如今细细想来,竟处处都充满了诡异。

    “太子提议,众卿有何意见?”皇帝闻言,面上不见喜怒,语中更听不出情绪。

    当下便有不少人复议。薛将军更是发下军令,请求恩准立刻前往马场,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便提头来见。

    眼看这些大人们言之凿凿,仿佛薛氏不走便是违背了天理伦常。再看龙座上一袭深黑中,墨色翻滚的眼眸深处渐有寒光点点透出。他在此时这样的沉默,我知道,薛氏不能走——

    脑袋一热,无数个念头冒出来:此事想要全身而退怕是不可能。宫女的命值多少,我的命值多少,不如轰轰烈烈一场!至少以我这样卑微的身份,能够帮他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就算不得辜负了自己,辜负了他——

    “启禀皇上——”我微弱细小的声音在一干中气十足的男声中显得尤其孱弱,却足以清晰的传递到每个人的耳中,带着胆怯的颤音,轻轻触动了他们的神经:“奴婢方才要说,奴婢在马厩中看见的人,正是这位薛大人,还有,明婕妤——”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高高在上的皇帝豁然立起,山一般的阴影笼在头上,仿佛要将我牢牢罩在其中。

    “奴婢说,奴婢在马厩中看见的人,正是这位薛大人,和明婕妤。”我垂着头,一字一句清楚明白的重复。

    皇帝已然有些怒气,话音中有不容抗拒的威严:“你可明白此话的分量?”

    “奴婢实话实说,不敢有半分欺瞒。”我仰起头,尽量镇定的望着他,目光清澈的将他的模样完完全全摄在眼中。

    “好,好的很!”他的面上渐渐显出冷酷与杀气,对立在身后已然不安的赵明德冷冷丢去一个“传”字,转眼将怔在原地的薛将军死死盯住:“你有何话说?”

    那薛将军不意我突然揭发,一时竟愣在当场。张嘴动了动,也不知是想承认还是想否认,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说你看见我与明婕妤,你都看见什么了?”

    我心中暗想,这将军行军打仗养马练兵大约是把好手,在这些耍心眼玩手腕的小把戏上确实在是个门外汉——他这样怔忡之后的反问,基本算是默认了。那么接下来的话,他即由得我说,便要好好把握。于是斟酌言语答道:“当时奴才候在马厩,为不想惹眼,特藏在干草堆后面,所以将军和明婕妤走进来并未发现奴婢。奴婢听见婕妤问将军家里人是否安好的话。”

    列班大臣中有些缓和了脸色。太子浅浅笑道:“婕妤是薛将军的胞妹,兄妹间问问家常并不奇怪。”

    我大着胆子扬起脸来,认认真真看了薛将军一眼。这一眼中含山含水叫他看个分明,同时我也看清楚了他已然铁青的脸色——所谓家里人,但凡牵出一个线头,便能作出一篇文章。这样明刀明枪的状况下,皇上要对薛家动手,需要的不过是个理由,端看如何找,找的是什么了——

    我望一眼端坐在侧一脸茫然的云熙,镇定了心神一字一句道:“然后奴婢就看见将军把什么东西给了婕妤,婕妤放在马槽里——”

    “你!”话未说完,耳边旋过一道凌厉风声,接着肩膀一痛竟是被他抬脚踹倒在地上。我低低“啊”了一声,只觉得半边身子狠狠倒在地上,剧痛之下竟然没了感觉。

    “混账!”丹陛上龙颜大怒,皇帝玄色大氅上的五爪金龙狰狞恐怖:“薛弘义御前行凶,抓起来!”

    两班卫士不由分说,上前便将那薛将军死死按倒在地。太子急道:“父皇,薛将军必是急了才在御前失态!此中必有隐情,还请父皇查问清楚再治他御前失仪之罪!”

    “既然太子为你求情,那朕便给你个机会。”皇帝眉头紧皱,怒气稍稍平息后问道:“朕问你,此宫女所言是否属实?”

    听此一问,这姓薛名弘义的将军扭过头来狠狠瞪着我。我半边身子麻成一块铁,丝毫动弹不得,只得仰起苍白的脸毫不畏惧得看向他。

    亦不知道他此时脑中想了些什么,片刻之后他喉头一动,正欲开口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夹杂了惊惶的轻灵呼喊:“哥哥?!”

    明婕妤一脸震惊的疾步迈入殿中。因为走得急,长长的秋香色云纱长裾在身后摇曳成一片云霞。我斜在地上望着她,只见她身姿纤细,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澈无辜——这样美好的女子,我却陷害她。

    内疚和来自良心的谴责排山倒海的呼啸而来。我原以为自己的那点良知随着旋波的死已被深深埋进了土里,谁知道它一息尚存,此时此地不甘心的冒出了脑袋。

    明婕妤几步走到薛弘义身边,对着皇帝匆匆行礼,目中含泪道:“皇上,哥哥他犯了什么错?”

    皇帝侧过脸去不削开口,立在一边的杨嫔耐不住,直接朗声问道:“婕妤姐姐,马槽里的巴豆是你放的吗?”

    “巴豆?”明婕妤一怔,茫然望向她:“什么巴豆?”

    杨嫔还欲开口,却被云熙轻轻拦下。她微一屈膝。如常行礼后款款道:“明婕妤好好想想,今日可是跟薛大人一道去了马厩?”

    明婕妤并不多想,坦然道:“哥哥陪我选马,自然是一道去了马厩。”

    云熙冷冷一笑:“那么再请问婕妤,与薛大人在马厩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说了什么——”明婕妤略略一思索,随即清澈眼眸中盛满了讶异与不信望向被侍卫压在地上的薛弘义,见他面色发青,一语不发,随即秀丽的面庞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眼中除了一片了然之外,更有清澈明晰的坚定。她仰起脸,冲着皇帝切切道:“臣妾并不是——”

    “婕妤娘娘,微臣已经全部招认了!微臣罪不可恕,还求皇上看在明婕妤侍奉圣驾尽心尽力的情面上,从轻发落舍妹。”

    随着这句斩钉截铁般的话语,薛弘义一个脑袋狠狠磕在云石金砖上。我躺在冰冷的地上,因为身体渐渐有了知觉而开始疼痛。在痛楚缓缓侵蚀的过程中,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无可奈何的做出了决定——认下投放巴豆的罪名,大不了涉及后宫女子争斗,顶多折了一个女子,但若明婕妤心有旁骛的事情被揭发,便是薛家满门欺君之罪,更何况如今还有一项兔芜子的事情亟待查清——前有狼后有虎,他不得不丢卒保帅。

    果然,只听他说起怎样在狩猎期间偶遇婕妤,听她抱怨宫中争宠,便想到使用巴豆吓一吓骑马的宫嫔,诸如此类竟然说得有鼻子有眼。明婕妤一语不发的望着他,目光由迷茫转为不信,又由不信转为愤恨,最终,变成一片空明。

    我一直觉得她的眼神纯净如天山清泉,现在才知道,原来那是一种什么都不在乎的空洞。

    直到她的兄长几句话说完,她才如梦初醒般叹出一口气,脸上竟然挂着淡淡的笑:“到头来还是这样——”她缓缓跪了下去,脖颈弯曲的弧度优美得如同一只天鹅:“皇上,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的主意,与哥哥无关。臣妾知错了,请皇上责罚。”

    “茜仪——”她这样没有一丝辩驳,温顺得好像一只甜美的小猫,反倒叫皇帝起了怜悯之心,但却也只限于这样一声淡淡叹息。

    一切仿佛已经告一段落,然而我隐隐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个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