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不曾有过福

莫本阑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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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天刚擦亮,京城还陷入一片鸡鸣鼾声雷动的五更伊始,落云楼后侧灶室内便陷入了一阵清脆悦耳的切菜烧水的响动,负责杂扫的小栓子揉着惺忪的睡眼拿着毛巾准备去擦把脸,才刚走到门外以为是小偷,二话不说推门大喊:“哪个没脑子的贼胆敢擅闯,也不打听打听落云楼是个什么地方,太岁爷爷头上动土,活腻了……”

    最后一个字梗在嘴边,小栓子觉得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只见云姑盘着家常云髻围着藏蓝色围裙正一副熟络的样子在搅着桂花蜜,听着刺耳的喊叫也没任何反应,只是回瞪了眼,单这一眼,小栓子竟然吓得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要做什么,呆站着扶着门边脸色惨白。

    云姑忙着手上的活计一时也抽不出空去管他,轻言道:“去帮我把鸡杀了毛去了,限一刻钟回来!”真的只是轻描淡写,没有语速缓急没有语调轻重,让人听着却有种毛骨悚然的即事感,简单回了声是,小栓子便像个上了发条的马车一样撒腿就跑。

    亲厨甩着肩膀出门正好看着小栓子火急火燎的朝鸡棚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好奇的走过去,嘴里叼着的烟袋锅子也得空甩甩,见他利落的抓起一只顶红冠子的公鸡就要跑,便适时的阻止:“臭小子,没看见配种的不多了么,还要扯,先说明了干吗使,难不成要开小灶?”

    小栓子吓得猛地扔掉,战战兢兢的回:“是云姑要做酿鸡……我绝对不敢开小灶绝对不敢!”

    秦楚吐了口烟无奈的说:“那就更不能抓公鸡了,去找只年轻的母鸡,杀的时候对准喉咙,敢出一声把人惊醒了小心云姑发脾气要你小命。”

    小栓子一早被吓多次这心脏早就承受不住再一次的轮番轰炸,只有快速抓鸡去毛去内脏一气呵成,事后问过秦厨才知道,云姑最不喜欢让人看见她在厨房里忙碌的像个野人,美其名曰:所有的威严和气势都会付之东流,因此这偶尔一次的下厨便只能在大清早没什么人的时候进行,而这桂花蜜酿鸡,便成了一月一次的必演项目,小栓子才来两天,自然不知。

    这是云姑的拿手好菜,却独独只为一个人专做,仇恢染说这道菜必要凉透才好吃,遂放着一直等到她洗漱完毕坐在店内享用早饭时才神神秘秘的端出,色泽金黄诱人,还点缀着红红的枸杞和绿绿的葡萄干,活脱脱一只顶花带绿的小丑。

    只撕了一小块便满足的放下筷子,云姑脸色顿时拉了下来,幽怨道:“是不是我做的太难吃了?当赔礼,你再吃两口好不?”

    喝了盏茶润润喉,仇恢染倒是不紧不慢的问道:“做了四次,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道菜么?”

    云姑本来就不知,茫然的摇头,只见对面女子似乎想到什么温馨的景象惬意的微笑道:“这是我母亲做的最好的一道菜,小时候我贪玩,她就想法子让我安静下来,就带着我去采桂花酿成蜜放在树根儿底下藏着,每年我姐姐都会回来两三次,那时候一家团聚都会做这道菜。”

    这是第一次听到她的故事,云姑不禁心生疑惑:“为什么你和你姐姐要分开呢?难道不能一起生活么?”

    “因为我姐姐身体很不好,算命师说想保命就只有将我们分开,以防我克她……提这些做什么,襄凝今儿估计会贪睡一些,你让送饭的小厮就放在她门外吧,以免饶了她的清梦再要我赔她。”

    云姑唾之以鼻:“真搞不懂,你们到底谁是主谁是仆?赶明儿这落云楼也易主归她名下算了!”

    仇恢染摇头苦笑:“你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她可不就是我的主子么,前儿让她替我拿回胭脂,居然双手叉腰讹了我刚买的一对蓝田玉镯,你说我是不该好好的抽她两鞭子?”

    云姑冷笑着站起身蔑视道:“那也是你活该被坑,为你我可是操碎了心,怎就不见你对我这么上心,哪天我就把树根儿地下的桂花蜜全都挖出来喂猪!”

    仇恢染笑笑,无奈的正准备喝茶,突而从正门外闯进一样貌不俗,只是衣衫和脸上沾了不少灰尘的姑娘,茫然的四下望着,却在看到飘着桂花清香的酿鸡后放大了眼睛,二话不说蹭的冲过去抓起两只鸡腿就啃了起来,活像饿死鬼的做派。

    这女子惹得云姑瞬间就火冒三丈,正欲发作,仇恢染抬了抬手示意她先退下,单看穿着打扮不外乎有些普通,但看其俊眉修眼,顾盼神飞的气质,便不是寻常人家的千金小姐,在者即便她狼吞虎咽,也可以从端庄得体,不闻响声的家教中得知此人一定不俗。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诡异,女子在吃完两只腿后便小心翼翼的放下残炙,仇恢染叫来一旁的小二拿了条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泰然自若,竟没一点生气的情绪在,女子尴尬无比的站起身要赔礼道歉,偏叫她扶起淡笑道:“姑娘,不必如此,是不是几天没吃饭了?若是没吃饱还可让人再上些小菜。”

    听得此话女子更是羞得红了脸庞,搓着衣角难为情的说道:“多谢姐姐这般待我,无以为报,我只是一天没吃饭就有些失礼,还望见谅。”

    气韵得当,面庞清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颇为传神,仇恢染将茶水递给她小声问:“不知姑娘芳名?我也不能一直姑娘姑娘的称呼吧。”

    “小女子姓庞名若伊,因父亲想将我嫁与左宗侍郎的长公子,我不愿这才唐突的跑了出来,扰了大家深觉抱歉。”说着说着突然梨花带雨的委屈模样,仇恢染不由得在心里给自己竖起大拇指,昨儿在酒楼听人闲话便听到这件可以说在京中能惹得当朝人士无比震惊的话题,便是吏部侍郎和左宗侍郎的联姻亲家,而这位庞若伊小姐就该是堂堂吏部侍郎庞勋的掌上明珠。

    “这位是云姑,落云楼的老板娘,而我叫做仇恢染,云姑的远方表妹,若不嫌弃的话先在这里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如何?也好让你休息一下。”

    见她欢喜的随植草走进内堂,仇恢染便知道自己这狗屎运第一次有了绝佳的契合点,多年来看人虽说不能百分百言中,却也差的*不离十了,这深闺少女的心思单纯无比,而庞勋又是在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和她们家有些交情起码对谁都是好事一桩。

    云姑坐下忧心忡忡的说道:“这姑娘来历不小,你可想清楚了,万一身份暴露可就是左边儿捕头右边儿侍郎,都是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

    仇恢染笑着拍她的肩膀道:“我这四个月是白搭的么?放心好了。”

    见她一如既往的自信,云姑也不好再说什么,反正她的所作所为都是经过很多盘算后才做的决定,按理说一直相安无事,也就不再多过问,半晌,见穿着寻常姑娘家衣衫走出的女子,顿觉眼前一亮。

    这身衣裳是前几日仇恢染买给襄凝的,当时她乐的自在舍不得穿,今日就只能奉献,气的一直在房里嘟嘴不肯吃饭,然而最关键的一点是二人身形很像,弱不禁风的模样一般衣服穿上会显得很臃肿,然而这身白底粉绿色竹叶梅花褙子倒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发上只用一直点翠云纹簪子小心掼起,不施粉黛,清丽淡雅,宛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不可方物。

    这一次庞若伊倒恭敬的俯身单膝跪地,犹如黄鹂婉转清新的嗓音道:“请姐姐允许我行此大礼,若伊从未见过像姐姐这般对我出手相救不问出身的人,以后如若用得上妹妹的地方定当效犬马之劳。”

    仇恢染笑着将她扶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你是妹妹呢?万一说错可就贻笑大方了!”

    庞若伊呆愣的模样甚是可爱,有些小孩子气般道:“一定是姐姐比我大了,就算比我小……那我也认你做姐姐!”

    第一次见有人说话这样随心所欲,莫名涌上一阵奇怪的情绪:“我是庆生三年八月十七生的。”

    听得此话庞若伊瞬间展现了最欣慰的微笑:“果然是姐姐,我是庆生四年腊月十八生的,既然和姐姐如此投缘,不如咱们拜把子吧!”

    一个欣喜若狂,一个平静异常,唯独云姑倒是觉得饶有趣味略带嘲笑道:“莫不如你们歃血为盟吧,我来做个见证!”

    仇恢染狠狠瞪她一眼冷笑道:“不劳您费心,我们扣头喝酒即可!你以为要揭竿起义啊!”

    其实还未等她开口,庞若伊早已双手颤抖,长到16岁,她最怕的就是血,小时候看人受伤都会吓得躲在房间不肯出来,若是要让她流血,难上加难。

    其实仇恢染玩心颇大,且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凡是能入得了她的法眼,基本都逃不过被她玩够了涮腻了然后鄙视的地步。

    说是要结拜姐妹,充其量不过是架个台子点上香说些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话,让云姑做个见证弄些纯净无污染的清水洒上,便宣告结束。这些小伎俩在仇恢染眼中不过是糊弄彼此的方式,却让这个看起来单纯无比的姑娘诚心相待,着实有些可笑。

    事毕,庞若伊开心的握着她的手说:“从此与姐姐祸福相知,必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其实仇恢染此时此刻想的只有:只能有难同当,福就免了。

    因为根本不曾有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