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赵四大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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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二十九章:此章名为万更福利

    贾元春自打前几日在御花园里见着太上皇震怒,心中便老大的不自在。她虽对林家并无多少好感,可心里却也明白,林家如今在朝堂上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她虽是国公府的出身,说到底,袭爵的却并不是自己的父亲。加上之前贾政被御史参了一本,皇上重重斥责了一番,就是连五品的官位都怕不保。

    元春心中着慌,越发的惴惴不安,服侍太上皇时自然比之平时更加勤谨小心。

    谁想那日在御花园里,瞧见两个玉面公子远远儿的站着说话。元春本觉着其中一个有些面熟,却又想着到底是外男,她又是深宫女眷,到底不好先开口。哪知道,其中一个公子却板着脸喝骂起宫人来,元春瞥见太上皇的脸色,就知道他心里已经着了恼。

    果不其然,太上皇沉着脸就去把那十一皇子好一通训斥。元春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个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小公子竟是林姑父家的大公子,心里好生奇怪。

    想着林家如今的地位,元春有心交好,便开口在太上皇面前卖了个乖。原以为这是个巧宗儿,谁想也不知道惹了太上皇哪里不快,反倒让林泽受了无妄之灾。

    元春越想越是摸不着头脑,没两日的功夫又被召去太上皇跟前服侍。可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回太上皇沉默良久,开口也只问询了几句关于林家的话。元春轻声细语的答了,心中却是惊疑不定。这林家,何曾要太上皇如此上心过。

    再一细想,林泽这无妄之灾也是因自己而起。

    元春心中有些后怕,惟恐这林家把这事儿怪罪到自己头上来,因挂念着此事,元春一时走神,竟把放在桌上的墨玉镇纸给打碎了。太上皇的脸色一下子便沉郁了下来,只冷冷地道:“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滚回去!”说着,已经命人“送”她出去。

    元春当下便白了脸色,双股战战,太上皇是喜怒不定的性子,她哪里还敢分辨,连忙便从屋中退了出来。只是没走两步,便见迎面走来一位宫装丽人,仔细一瞧,可不是人到中年却仍旧颜色逼人的慎太妃嘛!

    只听慎太妃掩唇讥笑道:“妹妹怎么惹得老圣人发了这样大的火,若是气坏了太上皇的身子,妹妹如何吃罪的起呢。都说妹妹是在老圣人跟前服侍的老人儿了,谁想反倒越发的不如新人知进退了。”说着,便指着身畔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子笑道:“你可别学了那些低三下四狐媚子的做派,若是有一日也惹得太上皇不高兴了,可没好果子吃呢。”

    那女子低低的应了一声,复又抬起头来,只笑着说:“娘娘说的,臣女省的。”

    元春打眼儿看去,只见这女子鬓发如云,容颜秀美,加上穿着打扮皆不俗,更添了三分娇美。元春心中正奇怪呢,就听那女子又笑着给她行了一礼,口中道:“臣女给贾妃娘娘请安。”

    元春看了一眼慎太妃,眉眼微微一动,“你是谁家的姑娘?”

    “臣女乃是江南甄家嫡女,甄瑶。”

    元春微微吃了一惊,竟是甄家的姑娘。想到王夫人之前来请安时常挂在嘴巴提起的话,元春不由地便多打量了甄瑶几眼。一时想着甄瑶这样的人品相貌,如何怕没有良配,倘或宝玉如今尚未娶妻,能有甄家这样的助力岂不是极妙的事儿?只可惜了,到底是一本折旧书。

    慎太妃看了元春一眼,便笑道:“怎么,妹妹如今也是瞧着美人儿便直了眼儿不成?若说起来,甄姑娘这样的人品相貌,连我看着都要赞一声的。何况妹妹呢?”

    元春听出慎太妃口气不善,不欲与之有口舌之争,便笑道:“妹妹还有事儿,如此便不多陪了。”说着,又看向甄瑶道:“甄姑娘难得进宫一趟,很该多走走,多看看呢。”

    甄瑶微微抿了抿唇,淡淡笑道:“贾妃娘娘说的是,臣女晓得了。”

    元春一路回宫,便遣了抱琴在出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只交代了倘或甄瑶从慎太妃那里出来了,便请到自己宫里一叙。谁想这里还没有请到人,那厢才发过脾气的太上皇却遣了人来接五公主过去歇晌午觉。

    元春不敢阻拦,心里却十分担忧,身边又没了抱琴好商量一二。元春咬了咬牙,便往宝钗宫里去了。

    听罢元春的这些话,宝钗也只笑了笑,“大表姐也太过忧虑了些,依我瞧着,倒是太上皇喜欢五公主的缘故,所以才遣人来抱了五公主过去呢。”

    元春掖了掖嘴角,想到宝钗这里还有六公主歇着,便压低了声音道:“好妹妹,我说句真心的话,若说起太上皇最疼爱的是哪个孩子,只怕还是妹妹的六公主呢。”

    想到平日里太上皇一日不见六公主便心里不踏实的样子,元春心中就浮现了几分嫉妒。瞧着宝钗那明艳照人的容貌,伸手一抚上自己的侧脸,只觉得自己的容日渐枯老萎顿,比起宝钗和那些新进宫的年轻女子,越发的不如了。

    宝钗只消一眼,便看透了元春心中所想,借着吃茶的动作遮住了唇边的一抹冷笑,这才开口道:“不过因着公主年幼的缘故,老圣人多疼惜一些罢了。大表姐也别妄自菲薄,前儿个太上皇在我这儿闲坐了一小会儿,只片刻便坐不住了。一心记挂着姐姐和五公主呢。”

    果然,元春因这话脸色回转了不少,这才笑道:“到底是妹妹这里留得住人。”

    两人正坐着说话时,就听莺儿进来道:“娘娘,刘太医来请平安脉呢。”

    宝钗不着痕迹地看了元春一眼,见她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便也不回避道:“请他进来罢。”

    一时莺儿出去叫小太监请了刘太医进来,这里便有几个宫女和嬷嬷请宝钗和元春进幔子里去坐。元春看了一眼那垂下的重重纱幔,便笑嗔了一句说:“我这样的年纪,不说已经大了些,就是还笑着,难道还怕他不成!竟要这些劳什子的东西,我那里是从不要放幔子,都这样瞧的。”众宫女和嬷嬷听了,都不言语,只低着头。

    宝钗倒是抿唇笑了笑,说:“大表姐说的是呢。”转头便对身边服侍的宫女道:“把帐幔挂起来罢,有什么可回避的呢。刘太医都多大的年纪了,偏你们防的这样。”

    几个小宫女低低的应了,便拿过一张小桌来,放下一个小枕头,才命人请刘太医入内。

    一时只见莺儿并两个相貌平平的宫女将刘太医领了来。

    王太医不敢抬头,一路低着头躬身走着,到了阶矶上,早有两个太监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嬷嬷在屋内导引进去,又见莺儿迎了出来。

    宝钗今日穿着一斗珠湖绿色的对襟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旁边又斜坐着一位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刘太医不敢抬头,先上来请了安。

    元春见他穿着六品服色,便也便含笑问:“供奉好,这位供奉贵姓?”

    宝钗笑看了莺儿一眼,莺儿会意,忙上来回道:“回贾妃娘娘,姓刘”。

    元春又笑道:“当日太医院正堂王君效,好脉息。”

    刘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回说:“王太医年事已高,去年已经致仕。”

    元春听了,笑道:“原来这样,我还说呢。他原是个有手法的,每逢他请脉时,都是最谨慎不过的了。”一面说,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不知刘太医的脉息诊的如何,本宫从未见识过呢。”

    莺儿见元春老大不客气的样子,不由地多看了一眼。只见宝钗含笑点了点头,莺儿忙命老嬷嬷端过一张小杌放在小桌前,略偏些。

    刘太医余光瞧了莺儿一眼,见她微微点头示意,这便屈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才忙欠身低头退后几步。

    元春见状,便笑说:“劳动了。本宫原是多叨扰的,刘太医不必放在心上,倒是很该为妹妹好好诊脉才是呢。”

    刘太医忙答了几个“是”,复又上来给宝钗请了脉,这才退到外室写方子。

    莺儿轻轻地走了出来,只留了一个药童在门口守着。莺儿低声地问了宝钗的脉息,王太医说:“娘娘并无别症,偶感一点风凉,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暖着一点儿,就好了。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娘娘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待吃,也就罢了。”说着吃过茶写了方子。才写罢宝钗的方子,就听莺儿又问起元春的脉息,只叹了一声说:“两位娘娘原是金尊玉贵的人,虽有些凉意伏在体内,究竟也无大碍。”

    说罢,刚要告辞,只见旁边的偏殿走出一位奶嬷嬷,笑说:“刘太医也请来瞧瞧六公主。”一边请,一边道:“公主这几日只嚷着腹痛,睡也睡不安慰。好容易哄着了,到底是娘娘心里也放心不下,务必请您看上一看。”

    刘太医听说,忙起身往偏殿去,就着奶嬷嬷抱着六公主的姿势,左手托着六公主的手,右手诊了一诊,又摸了一摸头,又叫伸出舌头来瞧瞧,笑道:“我若说了,只怕公主心里又该怪我了。公主原无大碍,不过是腹内积了食儿。只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也不必吃煎药,我回去后命人送丸药来,临睡时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是了。两天里准好的,请娘娘不必担心。”说毕作辞而去。

    莺儿拿了药方来,回明宝钗原故,将药方放在桌上出去,不在话下。

    这里元春和宝钗见大夫出去,方又说起了先时的话来。一时见莺儿回来了,带了药方儿,又听她说到刘太医的医嘱,便笑道:“我原还说,自打王太医回乡去了,这太医院便也少了有能耐的太医。如今瞧着,妹妹这里请平安脉的刘太医倒是很好。”

    宝钗笑了笑,“大表姐若喜欢,便让刘太医日后也在大表姐宫里请平安脉便是了,左右不过小事儿。何况,刘太医的医术,就连老圣人也是称赞过的,想来,很是信得过。”

    元春一听,眼中飞快的闪过几丝郁色,很快便笑道:“妹妹说笑了,能在太医院做事儿的,哪里有医术不精这样的笑话呢。原给我请平安脉的太医便很好,妹妹自己这里受用罢。”说罢,只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了。

    等元春一走,莺儿这才小心地服侍着宝钗躺下。只见宝钗脸色微白,额头上冷汗密布,连唇色也失了血色。

    原来自打生了六公主之后,宝钗的身子便似掏空了一般,这两年来,只靠着药物调理着,却是难以根治。宝钗自知身子不如从前,又因从胎里带来的热病一年重似一年,连冷香丸都失了几分药效,心中也是惶急。

    今日元春来说话,宝钗虽有几分不耐,却也不得不强撑着应付。她身子如今也不耐久坐,陪着元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便有些架不住了。元春才一走,宝钗便由莺儿扶着躺下了。见莺儿忙着服侍,宝钗无力地挥了挥手,“公主那里如何了,刘太医怎么说?”

    “刘太医说了,公主不过是因着腹内积食儿,饿两顿,清一清肠胃便好了。”

    宝钗这才放下心来,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也松懈了几分。“莺儿,劳累你了。”说着,又叹息道:“等再过两年,我定为你寻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让你嫁出去做个正头娘子。”

    莺儿笑着福了福身,“谢娘娘为奴婢打算。”说罢,却转头偷偷地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泪水,宝钗的身子,不说她自己已经觉察到不好了。就是莺儿也能发现,如今听见宝钗的这句话,心中更是酸楚无限。“奴婢不想出宫,求娘娘给个恩典,让奴婢就服侍在六公主身边吧。”

    宝钗只摇头笑而不语,这话便暂且撂开不提。

    却说林泽在承乾宫里待着,早有些不耐烦。又因身边连个说话的人儿都没有,越发的烦闷了。这日午后,才歇了午觉,便听屋外有人声细语。林泽踮着脚走到窗下悄声听着,只听到有细细的人声说起“要见小公子”,“若老圣人高兴……也是造化了”等等,云云总总,却模糊不清。

    林泽蹙眉思索良久,又踮着脚跑回榻上,扬声道:“来人啊,我起了。”

    说罢,果然老太监立时就打起了帘子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满脸笑容的白面太监。林泽看了他一眼,就听他笑眯眯地上来打了个千儿,笑道:“给林公子请安了,奴才叫小安子。”

    林泽也笑着点了点头说:“公公好。”

    “哎呦,林公子真是俊俏非凡呀!”小安子笑着上前凑趣了一句,又见林泽在老太监的服侍下穿好了一件玄青色交织绫绸衫,越发衬得面若冠玉,眉目清雅。因忙讨好地笑道:“林公子,老圣人让奴才请您过去呢。”

    林泽“哦”了一声,眉梢微微一挑,便带出了一丝笑意来。“如此,还请公公在前面带路了。”

    小安子忙不迭地应了,林泽便跟着他往老圣人的寿安宫去。察觉到身后传来若有似无的目光,林泽微一侧目,就对上了老太监微露忧色的眼睛。心中微微一动,到底也没说什么。这老太监说到底还是老圣人的人,于自己……纵有几分关心,只怕也不能全然当真。

    想到这里,林泽眸色微沉,脸上的笑容却无端的温和起来。

    小安子偷眼儿一瞧,心里不由地低叹这林公子生的好皮囊,只微微一笑,不知要多少姑娘为之心碎了。

    且不说这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心中百转千回,心思各异。等到了寿安宫,林泽便被太上皇宣了进去。才一进屋,就见太上皇站在偌大的书桌后面,桌上是铺陈的巨大图纸。林泽看了一眼,那上面画的似乎是园林平面图。林泽眨了眨眼,自觉无甚趣味。

    太上皇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目宛然,不由地微微出神。却无意瞥见林泽嘴角一抹笑容,心思微顿,难得的露出一抹勉强算得上“温和”的笑容。

    “你来看看这幅画。”

    林泽走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微臣看不懂这画。”一副平面设计图,有什么好看的?

    太上皇也不着恼,只笑了笑说:“你只说说,这园子好不好。”

    林泽又仔细地看了看,才说:“微臣是不懂画的人,实在是看不懂。若太上皇真要微臣说,微臣便直言了,这画在微臣看来,不过是几笔写意。这园子若要画得好,只怕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不能成画。这园子若不当作画作来看,单瞧着它的构造,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

    “依微臣拙见,竟不必把它当画,只当是个图纸看也就是了。”

    太上皇眉头一挑:“若由你来画,该如何呢?”

    “微臣已经直言,微臣并不会作画。”

    谁知,这话也不知为何竟似触了太上皇的逆鳞一般,惹得他骤然暴怒起来,挥手便摔碎了一只成窑小钟,只怒喝道:“朕既问了,你就该好好的答。纵然不会画,也须得答出来。否则,朕便命人拖你出去砍了!”

    林泽看了太上皇一眼,他年迈的脸上皱纹横布,此刻骤然暴怒,双眉倒竖,青筋微凸,十分可怖。林泽眉头一蹙,“微臣并未犯错,太上皇是明君,必不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责辱微臣。”

    太上皇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却冷笑道:“好一张伶俐的口齿,我原不知道你是这样字字珠玑的人。只是,你须知‘慧极必伤’,朕若要怪罪你,多的是理由,岂容你轻易分辩。”

    林泽无力地耸了耸肩膀,既然太上皇执意如此,他也无谓做口舌之争。说白了,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身为识时务的俊杰,林泽可不会傻得往枪口上撞。既然硬的不成,曲线救国也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林泽沉吟片刻,才答道:“若是微臣作画,虽画技拙劣,却也有几分想法。”

    “微臣想着,若作画,头一件事儿,便须得先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减的要减,该藏的要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划的。一点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矶也离了缝,甚至于桌子挤到墙里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么……”

    林泽刻意地顿住了话头,偏头看了一眼太上皇,见他神色间半点不露,可眼中分明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来,林泽心里微笑。这才缓缓开口继续说:“第三嘛,这画中自然要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折裙带,手指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跏了腿,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看来竟难的很。”

    “只是这画若要极短的时间里画成,怕也难得很。依微臣看来,却应该要一个熟知那园子的人在旁照看着,并不是为要人从旁教着画,若是那样,就更误了事。微臣想着,要这样一个人,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他好提些意见,另一个,这人若有相熟的会画的相公,倘或有不会的,一时拿了出去问人,多些人提点着,这画要成也就容易了。”

    太上皇听了,连连点头,看着林泽一面侃侃而谈,一面含笑吃着茶,心中更是满意。却也有更深一层的疑惑浮上心头。

    “你……”

    见林泽看过来,太上皇只轻声咳嗽了两声,便带开了话题,只说:“你说你不善作画,可你这番话却极在理。”

    “朝中何成庸的工细楼台极好,方言之的美人是绝技,若要作画,去问他们倒极便宜。”

    说罢,又问:“我再要考考你,若要作画,如今且拿什么纸最好呢?”

    林泽蹙眉思索良久,小安子见林泽许久不言语,惟恐太上皇等得着恼,便小声在林泽身旁说道:“宫中久有雪浪纸,又大又托墨,作画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不等林泽说话,太上皇已然冷笑道:“好个不中用的东西!拖出去杖责一百大板!”

    小安子立时脸上血色尽褪,吓得面色苍白如雪,浑身抖如糠筛。一百大板,等同于是要活活打死他,想他向来聪明伶俐,太上皇惯来也是极受用的。谁承想今日竟因一句逆了太上皇的意,就要被活活打死,当真是悔之又悔。

    林泽见状,心中虽对小安子并无什么好感,可想到这小安子也是想要替自己解围,谁想被太上皇这么重重地责罚了。林泽想了想,才开口道:“雪浪纸不是不好,只是用来画园子,却是可惜了画,也可惜了纸。”

    太上皇听他这样说,见他并没有替小安子求情,心情好了几分,又因不想要人进来拖人责罚破坏了气氛,才笑道:“你倒说说,如何不好?”

    “那雪浪纸写字画写意画儿,或是会山水的画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若拿了画这个园子,又不托色,又难滃,画也不好,纸也可惜。”

    “竟不如要一块重绢,叫人矾了,照着这园子原本的图纸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须得另配去。”

    太上皇听罢,抚掌笑道:“果然是个好法子。”笑罢,却倏然冷了脸色,“好个林公子,犯了欺君大罪还不跪下?!”

    ……这脸色变得都快赶上川剧了!

    林泽表示他很想做出“╮(╯_╰)╭”这样的表情,可一见太上皇脸色冷沉,便只好先委屈了膝盖,嘴里却没几分诚意的说:“太上皇明鉴,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实在不知哪里欺君了。”

    “你既说你不会作画,如何把这作画的步骤一一说得这样明白,可见是在欺君!”

    林泽无力地长叹一声,见太上皇看过来,便说:“微臣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如何当得起‘欺君’二字。倘或微臣果然画技卓然,只怕做梦也要笑醒了。”

    太上皇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声音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你和她到底是不同的……她,最善书画的。”说罢,神思恍然,好一会儿才叫林泽起来。

    林泽微低了头看了他的脸色一眼,见他神色间少了怒意,心里更是惆怅了……这像雾像雨又像风的变脸节奏是肿摸回事啊!

    话说水湛因见林泽那日进宫独见了水清,心中虽有疑虑,却听水清说起亲送了林泽出宫,心中倒放下了。又因着这两日连着事情忙得很,好容易得了空儿,又着了些风寒。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大病,请医生吃了两剂药也就好了,只怕过了病气给林泽,水湛强耐着相思不去见他。

    这日,才吃了药,水溶瞧他气色好了些,便笑着问:“这会子可又觉大安些?”

    水湛淡淡的道:“今日可算的病好了。亏得昨日管家给炖的野鸡崽子汤,我尝了一尝,味道也好,肉吃着心里也受用。”

    水溶“噗嗤”笑了:“这原是我母妃的主意。她因想着你在病中,自然口里没有滋味儿。又想着,你这里惯常是清淡的,你这病了,更是不沾荤腥。这才要我送了野鸡崽子来,今日听你这样说,方不枉她一番苦心了。”

    水湛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丝暖意。“难为王妃娘娘想着。”

    “别太早说了这话,我今儿个还带了些来。你要人再炸上两块,咸浸浸的,吃粥有味儿。那汤虽好,到底味道还是淡了些,你现在吃着稀饭,很该吃点有味的。”

    管家在旁听了,连忙答应,命人去厨房传话。

    水湛这才斜睨了水溶一眼,“我这里虽病着,你倒是身子朗健,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去看看他?”

    “你又不在,我何必去呢。”水溶说着,不忘摸摸自己的鼻子,被林泽挤兑的连立锥之地都没有的日子犹在眼前,现下这位现成的挡箭牌偏又病着。他若一个人去了,岂不是自己找虐?水溶表示,他又不是个笨蛋,才不要!

    水湛心知他的想法,也不戳破,只淡淡的道:“你今日既来了,我这里倒有事和你商量。不为别的,再有两日便是林泽的生辰,前两年我虽有心要给他做个生日,他却以他妹妹的事忙推了。今年林姑娘既嫁了人,咱们这里又齐全,料想着又没大事儿,竟不如大家好好儿的乐一日。”

    “别说你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就是我也想着呢。”

    水溶笑了笑,又道:“要我说,这事儿竟是瞒着他先不告诉他知道,到时候一并说出来方才有趣。他心里若记着自己的生辰,一时旁敲侧击地向咱们提起,咱们只浑做不知也吊吊他的胃口。若他本就不记着,到那日咱们给他一个惊喜,岂不妙哉?”

    水湛听了,沉思良久,也笑着点了点头,自觉是个极妙的主意。因将想去看林泽的心思强自摁下,只又苦等了两日。

    而这一决定,便是间接地导致了林泽被软禁在承乾宫的日子又延长了两日功夫。等到水湛和水溶发现林泽被太上皇拘在承乾宫里时,脸色大变,心思急切,且是后话,此时不表。

    倒是林泽在太上皇这里说了一下午的话,正要走时,却听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

    皇上遣人来说:“江南甄家嫡女甄瑶是个品性极好的,倒是很得眼缘。请太上皇帮着相看相看。”

    林泽心想着,这宫里要急着娶妻的,怕也就水湛、水溶这几个皇子,皇上这么说,岂不是……想到这里,林泽心头一坠,只怕……

    谁知,太上皇闻言之后,只沉吟了片刻,便头也不抬地说:“告诉皇上,十一皇子也不小了。甄家小姐既然这样好,让他上点儿心罢。”

    “是。”

    林泽闻言不由愕然——

    这……到底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林泽内心的小人儿几乎乐得手舞足蹈,那甄家小姐虽没有半面之缘,可想想当初自己因她蒙受的无妄之灾,对她自然没有半点好印象。现下听到太上皇把这甄家小姐和水清拴在一起,林泽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若当真做了夫妻,只怕以后日子就有趣的。

    次日一早,林泽因晚上心里记挂着这事,心情好得很,一夜没好生睡觉,天一亮就爬起来。这时掀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果然天色大亮。

    林泽此时心情欢喜非常,忙唤人进来。自打昨日见了太上皇,那位喜怒不定的太上皇似乎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不仅赦免了小安子的死罪,还把小安子派来服侍他。又另使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宫女来,林泽嘴上不说,可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对这几个新来的,脸上半点神色也不露。

    等盥漱已毕,林泽只穿一件茄色净面夹衫,罩一件彩晕锦小小鹰膀褂,束了腰,登上皂靴。

    等出了宫门,林泽四顾望去,只见四下里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和其他宫中花团锦簇的样子大为迥异。林泽脚下一顿,还是走至竹林之下,顺着山石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偏殿那里有十数株白梅如团雪一般,天光大明,显得分外玉洁冰清,好不漂亮!

    林泽便立住,走过去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进偏殿。

    那偏殿仍是和先前来时一样,静谧安宁。

    林泽撩起袍角跪在蒲团上,静心的颂了一会儿经书,便有人来请他去见太上皇。林泽双眼微合,并不说话。那宫女却是新来的,见林泽不说话,心里着急,只怕太上皇一时气恼,拿她们出气。因加重了口气,道:“林公子,还请快些罢,若是太上皇等急了,只怕不好呢。”

    林泽念完最后一句经文,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就吓得她忙低下了头。

    那眼神,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只消一眼便似浸在冰寒刺骨的河川之中。那宫女不敢再看,一路都低着头跟在林泽身后往寿安宫去。

    “小林大人,别来无恙。”

    半路被人拦下,林泽看着眼前这个脸色不大好的人,心情极好地笑了。“殿下起得真早呀。”

    “比不得林大人。”水清冷冷的道:“小林大人口齿伶俐,本宫也自愧不如。皇祖父是个极难讨好的人,不知多少人因想着要讨好他而丧了命。倒是小林大人,当真是不声不响,却一鸣惊人啊。”

    “不敢当,不敢当。”连说了两句“不敢当”,林泽笑得越发真诚,“微臣很该感谢殿下给微臣这样的机会。否则,只怕微臣再怎么伶俐,也苦于没有机会施展呀。”

    “哼!果然巧舌如簧!”水清冷冷的笑了,“本宫好心告诫你一句,凭你想要扳倒本宫,只怕还要费些心力。以为借着甄家能让本宫屈服?哈,咱们走着瞧!”

    直到水清甩袖离去,林泽这才反应过来。

    这……水清该不会以为他是始作俑者吧?虽然他也很想要推波助澜来着,只是还没等他出手,这事儿就被太上皇一锤定音了不是!

    啧,自作孽,不可活呀!十一殿下,您还是请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酷爱为四爷的勤奋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