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汲汲流年自安好

女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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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妾领旨谢恩,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张好好以为自己看到了开头,便能相差无几的猜到结尾。然而,皇太后却似并不急着赐死,反倒赏了壶酒予她。

    “哀家早些年便听闻,美人醉酒最是风华无双。不知张娘子喝醉了,这世间能有几名男子不化为绕指柔?”

    张好好不知皇太后此话究竟暗指些什么,但赏赐御酒,她却是不得不喝的。于她而言,左右不过下了赐死懿旨,再糟糕还能坏到哪般境地?

    张好好接过宫人递过来的酒盏,叩拜谢恩后一饮而尽。

    “张娘子,时辰已到,还是尽快行刑吧。”

    张好好接过托盘中的白绫,勾唇笑道,“皇太后,既然今日终将有个了断,妾也想同你说说心里话。那日,在慈恩寺中的阴错阳差,妾从没后悔过。如果要论起是非对错来,当初妾便不该来长安,或许在意之人更能各自安好。”

    纤臂高扬,白绫飞过房梁垂落下来。皇太后瞧着那抹纤细地身影踩上雕工精致的红枣木圆凳,一时不禁感慨万千,自打先皇过世,她便一心礼佛多年未造杀孽。而今……倘若这女子不曾见证慈恩寺里的种种,即便被皇上看中,或许她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可叹,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即便身为一国太后,她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声名,只是这样朝局涌动的局势下,她却不得不担起皇太后与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不能,也不许任何可能授人以柄的证据留在这世上。

    张好好将白绫两端系起来,终是忍不住阖上眼睛,随着“咣当”一声,窒息感从颈子蔓延至全身每一个角落。

    高肃刚进甘露殿,便见着如此一幕,他一颗心似被狠狠抛在丛生的荆棘之上,刹那便已血肉模糊。他不顾宫人阻拦,抬手拔下发髻上的钗钏射向梁上白绫,而后飞扑上前接住张好好堪堪落地的身子。

    高肃扶着怀中人儿颈子上的青紫,“你可……还好?”

    张好好咳喘着睁开眼,瞧着上方青丝披散的熟悉面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你怎么来了?”

    高肃指尖轻颤,“我若不来,以后岂非再也见不到你了?”

    皇太后面容沉冷,“高肃,你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仗着哀家对你的宠爱,便无法无天了?”

    高肃拥着张好好伏跪在地,“皇太后,臣不敢有半分逾越之心。但请皇太后明察秋毫,饶张娘子一命。”

    皇太后一拍桌案,喝道,“大胆!你这是指责哀家昏愦,还是暗指她实乃代罪?”

    “臣不敢,还请皇太后明察。”

    皇太后不禁越发怒火中烧,拂袖起身行至高肃身前,“谨言慎行,谨言慎行!哀家看着你长大,这些年的教诲都被狗吃了不成?”

    高肃正要分辩,却听门外传来一个低沉微靡的声音,“请皇太后息怒,高肃他不过是奉命而来。这些都是儿子的主意,还请皇太后明察。”

    皇太后见着李昂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脸色越发阴沉,李昂却似恍若未见,“皇太后,悦来赌坊之事本就是儿子的过错,与歌娘无关。更何况,即便当真是她的过错,眼下也不能处置于她。大唐王朝今后数年里的兴衰安稳,恐怕便要看她一人了。”

    皇太后不由颦了颦眉,“皇上此话何意?”

    李昂转而吩咐高肃,“你且先带歌娘下去歇息吧。”

    高肃离开后,李昂方才不紧不慢地道,“不知皇太后可曾听说宣州疫病之事?”

    皇太后微微颔了颔首,“前几日有所耳闻。”

    李昂取出随身携带而来的文书,“两个时辰前,自宣州传来八百里加急。书信中提及,宣州疫病蔓延之势已是锐不可当。皇太后应当知晓,宣州之于大唐的重要,倘若不能及时抑制疫病,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朝局不甚平稳,宝历太后自打敬宗过世后便越发野心勃勃,近几年来频有动作,皇太后等人却苦于没有抓到证据。

    眼下朝局波澜频起,宣州又是集了李昂极大一部分势力的关机之地。倘若此时受创,这场势力角逐中势必要落于下乘,日后越发被动。

    “宣州固然重要,解除疫病也是刻不容缓,可这些与那丫头有何关系?”

    见着皇太后面色好看许多,李昂不禁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这件事情自是同歌娘密不可分,因为,而今朝野上下唯有她对治疗疫病颇有些见地。母亲以为如何处理此事方才妥当?”

    李昂已将称呼由“皇太后”转为“母亲”,便是给予她最大的决定权力。然而,皇太后却无力的发觉,眼下除掉张好好实非明智之举。

    宣州疫病不可不除,可张好好此人更是留不得。皇太后左右为难,李昂再接再厉,“母亲不必担忧,此次不过是让她走一趟宣州。差事妥当后,回到长安一切听凭母亲处置。”

    皇太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昂,他自始至终皆是一脸淡漠,“这是想对哀家施缓兵之计?吾儿真是越发出息了。”

    李昂面沉如水,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母亲说到哪里去了。儿子再喜欢,她终究不过是个女人,哪里比得上大唐江山千秋万代紧要。”

    甘露殿外,一抹纤影双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高肃瞧得心疼,搂着她的手越发紧了几分,“歌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好好摇了摇头,继续凝神听着里面的动静。

    “你且先回去吧,让哀家思虑片刻再行定夺。”

    “儿子告退。天色不早了,母亲也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高肃忙扶着张好好往廊外侧移了移,坐在边沿的台阶之上。李昂出了殿门,见着候在此处的二人,不由冷声道,“高肃,还不将她带走?甘露殿已然不是她这般罪人可待之地,送她去掖庭吧。”

    高肃惊诧地瞧着李昂,“皇上,你明知她是无辜……”

    高肃状似不经意地瞟了身后一眼,冷喝道,“住口!该怎么做,朕还用不着你来教。要么你送她去掖庭,要么朕命人将她拖去掖庭。高肃,朕已给足了你面子,如何行事你自行掂量吧。”

    李昂拂袖而去,高肃担忧地瞧着张好好,劝道,“歌娘不必担忧,你且先在掖庭中待上几日。等寻到了合适的时机,我定会设法救你出来的。”

    高肃明白,若是自己送张好好去掖庭,或许尚且能让那里的管事看些许情面关照几分。若是当真叫宫人将她拖去了那里,在掖庭那样的地方,她生得如此貌美,怕是要吃尽苦头。无论如何,现下终是保住了她的性命,至于其他的事,只能日后徐徐图之。

    皇太后从甘露殿出来后,瞧了瞧角落里的两抹身影,“二郎,送她到掖庭后到昭庆殿一趟,哀家有话同你说。”

    见高肃应下,皇太后方才率着浩浩荡荡的宫人离开了甘露殿。

    这一日的光景里,张好好已是经历了太多,从生到死,自死至生。关于掖庭的传闻,她并非没有听说过,只是对于眼下的她来说已经没有更糟糕的情况了。去往何处,于她而言已是无关紧要了,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

    到了掖庭后,高肃放低姿态同管事赵姑姑说了许多好话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张好好随着赵姑姑到得一处蛛网横生、尘土遍地的破旧小屋前,她指着角落里三尺来长坑洼不平的桐木板子,打着哈欠道,“那便是床了,早点睡觉,明早还要干活。”

    此处的环境虽是给张好好带来不小冲击,她却仍是笑着福了福身,“多谢姑姑关照。”

    赵芳上下打量了张好好几眼,点了点头,“倒是个懂事儿的。日后好好干活,不会亏待你的。”

    赵芳离开后,拾缀了个把时辰,张好好方才将那所谓的“房间”整出点儿人住的样子来。她接着月色打量了周边一番,左右各有一间房舍,那模样瞧起来与安排给她的地方无甚差别。

    张好好匆匆盥洗一番,便在“床”上歇下了。脊背上冷硬地触觉令她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然而,尚未来得及休息多长时间,便听得一阵大力的敲门声,“起床,起床!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这样晚了还不起身?白养你们作甚?”

    张好好抚了抚胀痛的额头,瞧瞧外面漆黑的天色,此时最多卯时初刻,掖庭中已是热闹非凡。她随意拾缀了一番,便匆匆出了门。

    今日进行点卯的并非昨日的赵芳,而是一名肥头大耳的老太监,人称“郭公公”。

    在来掖庭的路上,高肃便曾叮嘱过张好好,三大管事之一的郭公公是出了名的好色且极善记仇。高肃早就看不管他,只是不曾招惹过他便未曾理会过掖庭的闲事。

    张好好梳洗时已是随意了许多,然而掖庭中人多是上了年纪或是毁了容的女人。独独张好好一名年轻女子,且颇有几分婷婷之姿,想要不引郭公公注意都难。

    “小家伙儿,告诉咱家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