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之痴梦难全

女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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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明白为何小贵子是在母亲宫里去世的,母亲却质问我为何不放过他。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弄错了,只是觉得似陷入了一团迷雾中,怎么都理不出半分头绪。

    听了母亲的话后,我如鲠在喉,始终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错了,竟会酿成眼下的结果。

    “涵儿,你在皇宫里这么多年,应当明白很多事情并非是非黑即白,这里面有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弯弯道道。你遇事总是这般太较真儿了,且又如此固执,日后怎能叫人放心?”

    我沉默良久方才渐渐平静下来,“阿娘,他的身份究竟是……”

    母亲摇头叹息,并回答我的问题,“涵儿,这件事情以后不要再提及了,如此已是最好的解决之法。相安无事,对谁都好。”

    “阿娘,我……”

    母亲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阻断我下面的话,“涵儿,倘若你还当我是你的娘亲,日后便莫要再提及此事了。”

    迎着母亲殷切的目光,我终是点了点头,“阿娘,我知道了。”

    母亲离开的身影是那样萧索而遥远,从那一天起,我明白在这皇宫里再尊贵的身份也是瞬息万变。我不是皇子,母亲也不是皇后,我们不过是这皇宫里的石子尘埃,纵然碾碎了也不见得能被人瞧上几眼。

    从前我不明白母亲的用意,如今我却懂得,在这里不力争上游,便是粉身碎骨。

    那天起,我开始学会怀疑身旁任何一分风吹草动,我不再似从前那般固执,即便再看不过眼的事情,也学着冷却处理。非黑即白的灰色地带,终于被我魔练成了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二十岁那年,母亲夸赞我,“驭人有术,帝王道之上乘也。吾儿终于成就大才,日后定是大唐一代明君圣主。”

    我赢得了一切,更是一步步登上皇位,我终于拥有了全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权利。可大唐却在腐朽中式微没落,宦官当道,朝局动荡,纵然我身为大唐之主却始终难以寻到定国安邦的良策。

    文宗大和六年,洪州传出奸细当道之风闻,江西观察使沈传师历经千辛万苦仍是未能斩断根源、安定民心。不得已之下,我佯装生病私自到了洪州。

    自打小贵子去世那年起,我便抛却了执念与固执,冷清已然是我骨子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然而,那一年一次无意为之的书稿,竟为我定下了此生难解的姻缘。

    那名传世于高阁、名达洪州的女子,我是早就听说过的。她有着绝丽如谪仙之容,清袅似雪峰之莲,高华若纤竹之清幽,姿态同翩跹之流云。

    世人口中所盛传的形容,实在令我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到底拥有着多少旁人不能企及的美好成就了这样一个人。然而,我却始终没有见过她,回到长安后也不过是间或想起她。

    真正让我对她念念不忘的,是洪州一桩轰动一时的轶事。若是称之为风流韵事亦不为过,况且这件事情同沈传师有些关联,我便上了几分心。

    洪州有一名女子一步一拜三步一叩上了公堂,她不求伸冤不状告任何人,只是请求刺史允准按照大唐律例解除婚约。关于这条百年来未曾被提及过的律例,事实上,我也尽是听说过,未曾想真的会有女子宁愿承受一百大板,去面对未知的生死,也要放手一搏得到自由。

    而被退婚的男子,正是沈传师的弟弟二郎沈述师。

    可是,两个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的一双璧人,我纵然不知其中滋味,却也怎么都很难相信这一切皆是那女子一厢情愿。更何况,早些年我便从大哥口中听闻过她的种种事迹,那样一个孤傲冷清的女子,怎可能做出这样死皮赖脸的事情?

    夏梁将过往改编得面目全非之目的,我不晓得。可是,做这样的事情终究是违背了本心,便是二哥在一旁极力劝说,叫我顾念情分,看在这些日子来的交情帮一帮牧之,我却仍是有些犹豫。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忍对她说谎,还是不想伤了她,抑或担忧日后这一切被抖了出来再无交好可能。察觉到自己难以名状的涩痛,我终究是应下了这件事情,若是进展顺利,既成全了姊姊,又成全了大哥。这些年来,他们都为苏家牺牲了太多太多,我怎能自私到只顾自己的感情?

    自打那日起,我便在素斋当起了跑堂,连我都不晓得自己心中的急切与焦灼究竟是在期盼着什么。二十天后,我终于在素斋门前见到了她,天知道纵然我一派平静,心却似是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满身狼狈,身后还跟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那一刻,我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何滋味,只是当她还未问些什么,便已照本宣科的招呼道,“可巧今儿个苏娘子宴请城中达贵,斋中厨子都过去帮忙,这才闭门早了些。劳娘子白走一趟了,奴有事在身,改日定当好生服侍。”

    好在她心思散漫,听得我的话后更是陷入恍惚,我刚松了的半口气儿不禁再度被高高提起。剧烈地心跳声让我听她的话都似是隔着好远好远。

    “小二哥既事务在身,儿不敢多行叨扰。今日来此只一事相问,还请小二哥不吝告知。”

    我强撑着面上的笑颜,“承蒙娘子抬举,奴定当知无不言。”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方才坚持着送走他以前维持那副尚算正常的跑堂姿态。她方一离开,我便瘫软在了地上,总是自后方走来的夏梁伸手扶我,却始终提不上半分力气来。

    “你当真就这么喜欢她吗?区区一个丫头,你们又相识不久,她怎就入了三郎君的眼?

    我摇头轻叹,久久方道,“夏梁,如果还你念及我今日帮你的恩情,便莫要和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情。

    当日的我并不晓得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有多可怕,只是想着即便算不得知己,相交许久也足以称得上友人。可我却怎么也不曾预料到,正是那时被这个人洞悉了心思,方才酿成后来不可逆转的悲剧。

    “郎君说到哪里去了?下仆也曾年少轻狂,感情之事素来难以自控。如今偏巧得知郎君心思,郎君既是有所顾忌,下仆定然严守此事,不叫旁人知晓。”

    兰月走后,我始终有些心绪不宁,便匆匆与夏梁道了别打道回府。谁知方走近苏府门前,便远远见着一抹素雅纤细的身影婷婷而立,她身后男子面上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样的神色,我太过熟悉。这些日子以来,我每每想到她,镜子里的自己便是如此模样。我心尖尖儿上最柔软的地方似是被压了块巨石,窒息感涌向四肢百骸,然而尚未待我喘口气,便见着二哥从府中走了出来。

    “兰娘子今日来此,不知有何要事?”

    即便是隔了很远,她苍白的唇色仍是清晰可见,“婢子听闻杜郎君出席贵府宴上,特此赶来一见。”

    二哥哈哈笑着,自怀中取出一封喜帖,“那娘子可要白走一趟了,今个儿是我姊姊与杜兄定亲的大喜之日,怕是抽不出空耳来见娘子了。”

    她接过喜帖,面色越发煞白了几分,面上的冷笑令我触目惊心,“好、好,当真是好……京兆牧之!?呵!”

    那一刻,我好想不管不顾的走上前去将她拥入怀中,告诉她,“莫伤心,这一切不过是场精心布局的戏,都不是真的。”

    可是我却终究做不到那样豁达,不管是为了姊姊、大哥,亦或是我自己。我都无法就这样将一切戳破,一旦如此,便是这份于她而言的点头交情怕也会就此消耗殆尽。

    我百感交集、痛苦不堪,却只能瞧着她勉力强撑了摇摇欲坠的身子挪动着脚步,“我没事儿,咱们回去吧……”

    那时候,我竟是羡慕极了跟在她身后的那名男子,尽管他也只能默默看着她,可那样的距离却是我挖空心思也难以企及的。

    当牧之被放出苏府时,他形容憔悴不堪,巡视着我、二哥、姊姊乃至夏梁,似要将我们这一众人深深瞧进眼里,“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夏梁你究竟要怎么样?明明知道这是我痴候数年才等到的一次机会,为何你仍是和当年一样不知悔改?”

    这样近乎疯狂的牧之,是我从不曾见过的,便是二哥与姊姊面上也不禁透出极为复杂的神色,“牧之,你……”

    他一把甩开二哥的手臂,抬手撕下半阕衣摆,“从今日起,我京兆杜牧再与你们苏家没有半点儿关系。”

    姊姊那时哀伤的神色我至今难忘,可也是那一刻,牧之的反应终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无论先前我们这些人是出于各种缘由,却终究是有利自身,且利大于弊的。因此,我知道从那日起我们苏家上下欠了牧之一份情。而这份情,早晚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