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正文完结

歌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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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炉中的炭火早已熄灭多时,苏北秦喊了几声也不见人来添,他只得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暖手,他双手捧着茶杯刚坐到躺椅上,就听见外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铁甲与刀鞘不停地碰撞,可见来人过于慌乱。

    大门被踹了开,带进一阵狂风冷雨,苏北秦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笑道:“乌古斯将军凯旋,王子怎地还不回来?”

    乌古斯的战甲上沾满了鲜血,兜鍪早就丢了,被冷雨吹得散乱的头发遮住了一只眼睛,使他看起来像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事实上,乌古斯确实刚才鬼门关回来,他跟赵齐川在半路遇到伏击,被敌人包了圈,好不容易才从敌人的包围圈里突围,近万名士兵最终只剩下五十余人。

    乌古斯阴沉着脸,“你出卖了我们,你把我们的行军路线告诉了武惟扬!”

    苏北秦则是一脸无辜,“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的监视之中,我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如何能躲过优秀的突厥斥候的眼睛,把消息传递出去呢?”

    乌古斯猛地握紧刀柄,他的脸上青筋暴起,显然正强忍着极端的愤怒,他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是苏北秦告密,院子里的仆人也都是从突厥带来的,没人会帮他,除非他一开始就和武惟扬串通好,中原的围棋高手,一落子就能想到十步之后的走法,但战况确是瞬息万变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关乎胜负,真的有人能算好每一个细节,推演到百步之后?

    如果真是这样,这个人的心思之深,恐怕不是他能理解的,在他看来,面上带着温和笑意的苏北秦比武惟扬还要可怕,乌古斯深吸了一口气,问道:“你是故意被我们抓来的?”

    苏北秦单手抚摸着茶杯的边沿,漠然道:“左右我也活不过今日了,说出来也无妨,当我知道白子暇是叛徒的时候,我就猜到跟他联系的人是突厥而不是丞相,彼时丞相还忙着收集金银财宝,忙着稳固自己的根基,哪有时间管他。他给你们提供的情报中自然也会提及到我和武惟扬之间的事,尽管这为他不耻。”

    “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很顺利了,我故意让他知道武惟扬的战术,再由他报告给你们,既然你们时时刻刻都掌握着武惟扬的动向,你们的王子也不笨,肯定会来一次偷袭把我带走的,如果我能为他所用,固然更好,如果我不屈从,他就拿我当筹码要挟武惟扬,只是我没想到你们的动作这么慢,直到到鄂州才进行突袭,如果再早一点的话,或许不是这个结果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的计划,好像并不在意自己陷入了多危险的境地,或者说,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顾安危,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什么呢?乌古斯忽然觉得浑身发凉,他强迫自己站定在原位,“那你又是怎么跟武惟扬联系的?这院子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提起武惟扬,苏北秦冷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涟漪,“我并没有同他联系,我们两个毕竟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不能更熟悉,在最初被压制的烦躁过后,他肯定会察觉出熟悉感来,如此,我只要依据平时对他行事的了解,估算出他下一步的动作,再让你们王子带人去踩陷阱就好了。”

    “王子的能力并不逊于武惟扬,为什么你选择了武惟扬?”

    苏北秦放下杯子站了起来,他扬起下巴抬头望着乌古斯,流畅的凤目中尽是轻蔑,“我堂堂中原之地又怎容你等蛮夷肆意践踏。”

    “你!”乌古斯抽出腰间的大刀,抵在苏北秦的脖子上。

    脖颈被锋利的刀刃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苏北秦嘴角上勾,“怎么,不动手了?”

    乌古斯咬了咬牙,放下了刀,“如果可以,我倒想将你千刀万剐好祭奠我死去的兄弟,但王子临行前嘱咐过我,就算他有不测,我们也不能杀你。”

    “为何?”苏北秦疑惑道。

    乌古斯摇摇头,“他只说,让你活着,是对武惟扬和你最大的报复。”

    苏北秦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句话,乌古斯便转身离去,他走到门口,忽然回身问道:“你就没想过武惟扬会败在我们手里吗?”

    苏北秦摸出手绢,胡乱地擦了擦脖子上的血,“如果他败在你们手里,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乌古斯愣了一下,忽而大笑了起来,“我起初不明白王子殿下那句话的含义,但我现在明白了。”

    房间中的突厥人离开之后,苏北秦在房中待到第二天黎明,大雨才稍稍停了下来,他把整座宅子都逛了一遍,发现里面的东西早被突厥人搬空了,他只在厨房找到了几个窝头,苏北秦吃了一个,又揣了两个,便出了门。

    门外仅有一条泥泞的小道,雨水已经将他们离开的踪迹洗刷的干干净净,苏北秦顺着小道一直走,将近午时才到了官道上,但他依旧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依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在野外过夜实在够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半个时辰之后,苏北秦便看到一辆牛车慢悠悠地朝这边走来,驾车的是一名老翁,他急忙迎了上去,“老丈,可否载我一程?”

    “郎君也要去京城吗?”老翁问道。

    苏北秦原以为自己会在荆州,没想到阿史那竟会把老巢设在丞相的眼皮底下,真是个大胆的举动,他点点头,“是的,烦劳老丈载我一程。”

    在牛车上颠簸了两个时辰,苏北秦才达到京城,城门口的盘查不算严格,苏北秦没有路引,好在老翁的牛车上驮了两个大缸,他躲在缸里,竟然顺利地进了城。

    同老翁告别之后,苏北秦没有去找家人的打算,他典当了身上的衣物,买了两件粗布衫,又寻了间邸舍住了下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这些钱坚持不了多久,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在岭南,曾经给人写过家书,那时武惟扬还嘲讽他说,如果支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或许能挣个盆满钵满的。

    苏北秦真的买了纸笔,又跟店家借了桌椅,在市上支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也是因这乱世,背井离乡或者跟亲人离散的人太多了,他的生意竟还不错,除去平时的开销,竟然还有盈余,苏北秦甚至想等攒到一定程度,再去做笔小本买卖。

    武惟扬踏入京城已是两个半月之后,正值深冬,天下飘着鹅毛大雪,积雪没过了脚踝,苏北秦因为脚伤再犯,已经很久没有出摊了,好在之前给人写的多了,小有名气,即便在邸舍里躺着,也有一些人慕名而来,赚来的钱勉强维持生计。

    京城内的官吏在听到武惟扬进入荆州时就做鸟兽状散去了,就连丞相都带着细软南下逃难,只留下固执的唐泽霖还留在皇宫中,城内就向武惟扬大开着。

    苏北秦躺在床上,裹得单薄的被子,听到楼下闹哄哄地喊着武惟扬大军进城的时候,硬是爬了起来,把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这才出了门。街上闹哄哄的,大道两旁都挤满了人,夹道欢迎武惟扬的军队。

    他们都听说过惟武王的军队是一支仁义之师,这些普通的老百姓都盼望着这个即将登基为王的男人能开辟一个如同他父辈在世时的盛世。

    苏北秦跛着一条腿,路上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被人流挤来挤去,到达稍微前方一点的位置时,武惟扬早已从走远了。

    他叹了口气,裹紧了衣服回到邸舍,摸出枕头下的狗皮膏药,贴在自己的脚上,又重新躺了下去,苏北秦被冻得瑟瑟发抖,他的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是很久之前,还在无人寨时,武惟扬随口哼的,他只听过一次便记了下来。

    外头传来万人欢呼的声音,而这间狭小的客房里,却只有苏北秦时断时续的歌声。

    第二日,苏北秦就看到唐泽霖的脑袋被挂上了城墙,过了几日,他又看到了丞相的脑袋,武惟扬并没有立即坐上宝座,他忙着肃清余党,驱逐北方的突厥,等到传出登基的消息,已是来年开春。

    彼时苏北秦正在摊上给人写信,手上的笔还在动着,心思却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一写完信,也不管自己的摊子了,跟着一帮凑热闹的人挤到城门口,吃力地仰着头看黄色的布告,将上面的内容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新皇登基之时,街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午时过后,宫殿的大门前人头攒动,新皇登基的最后一道程序就是祭告万民,他们就在宫殿门口,等着瞻仰他们的王。

    苏北秦充分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早几日就用全部积蓄租了一间离宫门口最近的房子,他倚在窗口,等了两个时辰,才看到武惟扬登上了城楼。

    他并不能看清武惟扬的脸,只看见那一身黑红相见的衮服,还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冕旒,苏北秦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离开了窗前。

    武惟扬的告文念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大道旁的那间二层小楼,那儿有一扇敞开的窗子,刚才有个人影闪了过去。

    “主上?”礼官小心翼翼地问道:“哪里不妥?”

    武惟扬摇摇头,“没有。”

    苏北秦一路走到城门口,那儿有一架不显眼的马车正等着他,车夫看见他,便将车帘掀了起来,苏北秦一脚踏上马车,忽然又转头望着城内,他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到了笑容,这个国家正如同春天一般,萌发着勃勃生机,给人以无限的希望。

    “公子,太傅说你若不舍,可以留下。”车夫道。

    苏北秦微微笑了起来,他坐进车里,将车帘全都放下来,任由自己隐在黑暗中,车夫只听到他清冷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走吧。”